在平家兄弟为平良将举行的丧礼法会上,平真树果然前来「致哀」了。
平真树中等身材,有一张不方不圆的宽脸、一对眼角斜吊的凤眼,下颏并没有像坂东的风尚那样蓄胡,反而跟京都公卿一样在脸上抹了层白粉,在这个尚武氛围极重的地方显得有几分儒雅。但他的长相实在无法令人印象深刻,要说有什麽特色,也许就只有神色间带着点这个时代非常罕见的「市侩」之气吧。
平真树与将门同样是桓武天皇後裔,不过将门出身高望王一脉,而真树却是出身於高栋王一脉,两人关系只算是远房堂兄弟。
真树的领地横跨下野、常陆、下总之间的几个郡,与源护的地盘接壤,他十分灵敏的察觉了可能的危机。
虽然这次主要是针对将门,但源护也可能趁机打起真树领地的主意,因此不可不防。
平真树并没有朝廷授予的官职,在京都也没有特别的关系,所以他比将门更迫切地需要盟友。而且尽管他较将门年长得多,却并不介意由将门居於同盟中的领导地位。
「以往曾经受到良将大人很多照顾,今後也麻烦将门大人了。」
他这麽说道,平安认为此人若非平庸守分之辈,就是个伟大的投机主义者。
平真树不是没有一定的实力与家底,根据将赖跟伊和员经的描述,他在经营领地上下了不少功夫。除了种植五谷之外,还栽种桑麻,让庄园中的妇女织成绢布後运往近畿贩售。为了保护商队,也拥有不弱的私家兵力。但他却没有武人的气质,如果要独自与源护的势力对抗,就显得力有未逮。
不过若把他的势力与将门合并计算,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如果在国司的治下发生大规模的动乱,那无论如何国司本身也难辞其咎,会遭到朝廷的责问甚至惩处。因此就算加上了源护的势力,良兼、良茂等人暂时也不敢轻举妄动。而平国香更是明白的表现出了退缩之意──若遭到将门与真树的夹击,位於两人地盘之间的他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
但是在平安看来,这样还不够。狡兔有三窟,无论如何也该再加两道保险。
他劝将门将一部分的领地赠送给平安京的公卿势族、以及与权门关系良好的名寺巨刹。不过这只是书面上的,这些高门钜室早已是田连阡陌,每年只是从领地上收取一定比例的抽成而已,实际不太干涉真正地主的自治。何况这些领地是零碎的分送给数十家大族,还是只有将门一个人能够全部控制并且加以管理。
另外,藉由赠送土地之便要求更改地籍作为交换,把将门的许多庄园登记成了朝廷的牧场所有的土地。这些拿人手软的大臣们自是非常好说话,何况帐面上朝廷还取得了很大的利益,如此口惠而不费之事何乐而不为?
如此一来,将门的领地就完全脱离了本地国司的掌控了。
剩下的,就是尽量发展势力,确保将门在本地拥有无可挑战的稳固地位了。与平家叔伯们还有源护势力的对抗只是延缓了,将来还是有可能爆发。因此建立一支更加强大的武力是必要的,至少要拥有能够同时压制国香等人的实力。由於对方也必然会同时发展势力,所以对於兵力的需求应该是越来越大。
「但是本家能够负担得起吗?」伊和员经质疑道。
现在将门领地的收成中,除了实际拥有土地的庄头、名主会保留一部分的收益外,还需要分出相当的收入交给近畿的寄进贵族(名义上的领主)。而光是要蓄养现在所拥有的私兵,就已经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了。
看来,还是必须要再想更多的办法。
平安有种被情势逼着一步步往前走的感觉,每提出一个策略就导致他必须采用更多的策略,才能让前一个策略有发生效果的可能。对於这样的处境平安感到非常的烦恼,他一直就是个自信不足而且勤奋不起来的人。
「总之,请允许我试试看吧。」
平安这麽对将门等人说道。
广阔的原野上,几个身着士兵服色的人,正骑在各自的马背上。那几匹马却是上窜下跳,死命狂奔,不肯安安份份地给人骑着。士兵们系着的头带随着马的动作激烈摆动着,在马蹄扬起的尘土中还是显得非常醒目。
平安在旁边远远看着这个场面,现在他已经是跟将门上了同一艘船了,无论他想不想改变历史,都还是想办法得帮助将门。既然身不由己,也就只好不去想太多,事关小妍和自己的幸福,其他考量都只能先摆一边去。
这些兵士全都是平将门麾下的私兵,而马则是来自他领地内常羽御厩、一岁左右还没被人驯过的小马。
眼前所见的,就是将门对他自己手下的「训练」方法。平家所有的驱使、私兵都必须通过了驯马这一关,才能有往上升迁的机会。一方面透过驯马磨练士兵勇敢、镇定的气质,另一方面成功者立刻升为小队长或者亲兵,也发挥了鼓励作用。随着这些熟悉马性的兵士增加,将门等於拥有了一支随时可以使用的小规模骑兵队伍。
当然,应付不来的老弱残兵或者没有勇气的家伙就会从主力中被淘汰,派去给精锐搭营煮饭或者站卫兵。
这时的日本,由於朝廷统治能力的衰微和经济权力的地方化,军队也从中央政府所徵调的大量兵力,转向从属於地方势力或者私人的小量精锐常备军发展。其中最为重要的,就是骑兵的使用。
在将门的曾祖父桓武天皇的时代,日本的战马还不过就是将领或军官的坐骑,作战的主力是徵召而来的足轻(注:这个词此时不知出现了没有,姑且用之)。但是在之後的一百年中,土地的集中化和农村破产的趋势使得徵兵的素质大为下降,足轻已经显得不堪一战。
相对的,有经济实力养马和熟悉马术的地主家族也增多了。日本马个头虽然没有比驴子要大多少,背上骑了人以後奔驰起来甚至不比人跑得快多少,但其作用却是巨大的。不用说任何人拿着沉重的武器都不可能太长时间的奔跑(天赋异禀或者马拉松选手除外),而马却可以长时间载人驰骋。更重要的是马本身的巨大冲击力,使得们的身体就成了最具威力的武器。
看过美式足球的人,对於全速冲撞的人体可能会造成怎样的伤害想必都不会没有概念。而全速冲撞的战马──就算速度只是跟人跑步差不多,还是足以要人命的。
这也就是为什麽各国司都只配有一百余名健儿的原因了:一方面一百余骑在这个时代完全足以压制住上千乌合之众,而各地的土豪手下还未必有这种实力;二方面养马也实在是非常的昂贵,多了甚至足以吃垮任何一个仅仅是五品官位的国守!
但是将门却不受这种限制,因为他管的正是全日本的几大牧场之一。
在日本的律令体制中,负责供给朝廷各种所需物资的官署称为「御厨」。顾名思义「相马御厨」就是负责供给马匹的机构,每年需要由坂东的牧场中进贡一定数量的马匹给京都的牧马监。但是平安与伊和员经等人合算的结果,每年的新马扣掉规定的数字,还能剩下为数不少的马匹。
过去几任的官员,都是私下把这些马匹卖给各地有需求的权门或者豪族,从而中饱私囊。不过平安建议将门减少出售马匹的数量,每年将精选的数十匹好马用於增强自家的武力。反正牧场是公家的,多养几匹马也不会亏了平家一块肉。
但是,这一切才刚开始。对於那些原本出身庄客、盗贼或者浮浪人(流民)的私兵来说,面对马匹是需要相当大的勇气的。一开始甚至只有不到十个人站出来,文室好立藉口自己还要操练那些正规军,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子春丸自己不会骑马,也没有哪匹马载得动他那巨人身躯,於是这闲杂差事就落到勉强算是会骑马的平安身上了。
平安放弃了用自己的近视眼继续观看这场「热闹」,转过头去对身旁一个矮胖子说道:「多治大人,不知您觉得将门大人手下这些驱使身手如何?」
「身手是不错,只是驯马不能凭着一股蛮勇,他们还有苦头吃得呢!」
这矮胖子叫多治经明,是在相马御厨之下管理马厩的官长,也算是个马术高手。由於是朝廷派遣的官职,将门都还得敬他几分,平安叫他声「大人」也不为过。
但这多治经明却也是个活性子,对於将门的逢迎奉承没少过,更是从不为难平家的家臣,简直像是他自己也俨然是家臣之一。
「多治大人指教的是,这几人是还需要多多锻链。」
平安决定还是尽快切入正题,对多治经明开门见山地问道:「这里的牧场如此广阔,却不知饲养全部马匹需要其中的多少土地?」
多治经明打了个哈哈,笑眯眯的回答:「其实只需要大概一半的土地就够了,可是不知唐先生的意思是……」
※※※
作者的话:前三章主要都是背景叙述,到这里总算是攻坚结束了。作者自己认为写得并不理想,但也只能力图在经验中求进步了。
排版的方式至今还是有些问题,上一节实验了一种新方式但没有效果,因此以後文章中可能会出现一些“※”之类的分界号,是为了让段落更为清楚。
史实上对於将门继承领地的经过语焉不详,不过良将大部分的领地似乎是被夺走了,而将门则不得不从头开始。虽然那些地主日後随着他的实力增强又回头依附他,但作者看来已经颇为伤筋动骨,因此让主角比较大的介入了历史。
从下一章开始,会努力让故事显得更平易近人些,不要再看起来乾涩乏味。因此在找到适当的铺叙方式前更新速度很难提升,还希望读着们见谅。
最後,读者们的支持是我前进的动力,希望大家不吝留言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