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太小,所以七叔公并没有搞清楚这句话是谁说的。但是,话语的杀伤力不一定与说话声音的大小成正比,事实上,这句声音相当小的话杀伤力就非常大。当时村民的情绪相当于表面平静的油锅,而这句小声的嘀咕相当一小撮盐,油锅本来是沸腾的,但是沸腾够了,平息了一下,可刚刚平息,余热尚存,却突然被人撒进了一小撮盐,于是,本来已经平静的油锅再次沸腾,而且沸腾得比刚才更加火暴。
这次人们炸锅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冲着七叔公炸的。刚开始是有人在下面小声地炸,接着,就有几个脾气暴的开始大声炸,而且声音一大,其他人的胆子也就跟着大,很快,质问声一片,又炸开了,搞得真像当年的批斗会了。
七叔公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甚至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具体哪里不对劲,他还没有想明白。但是,有一点他是清楚的,那就是以往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村民都要给他一点面子,不会这样直截了当地当面让他下不来台,即使在文革初期,社员把他当作走资派来批斗,也只是走过场,只是说他执行了刘少奇的反革命修正主义路线,而没有针对他个人人品说三道四,并且在开他批斗会的时候,他还可以抽烟。而现在不一样,村民似乎对他的人品发生了怀疑,怀疑他事先知道航拍的事情,不告诉乡亲们,也就是像刚才小声嘀咕的那个村民说的那样,看见人家掉进沟里都不喊一声,这就是人品问题了。
怎么会这样呢?七叔公想,难道当初他在村民中的威信并不是他人品的魅力,而仅仅是他头顶上书记这道光环?以及这道光环所代表的权力?难道现在深圳已经成立市了,并且其中的一部分还成为特区了,眼下又开始大规模的征地,一旦土地征用工作完毕,原来的“村”就不存在了,他这个“书记”就没有根基了,换句话说,他再没有以前的权力了,村民不再害怕他了,他也就不再有什么所谓的威信了?
七叔公忽然体味到了悲凉。
七叔公这时候没有再抽烟,而是在思考,思考着怎样度过眼前的难关,所以,他当时的脸上尽可能保持诚恳的态度,静静看着大家。
终于,七叔公把大家看安静下来。而他也已经想好了对策。
七叔公突然脸色一变,大声说:“吵什么吵?吵什么吵?!弄虚作假还有理了?!我没有挖鱼塘,是的,我没有挖,可我们家有劳力挖吗?是的,我有错,因为我的觉悟不够高,我和你们一样,我也想挖的,只是实在挖不动,所以才没有挖。但是,就是要认错,我也不能向你们认错,你们也挖了,有什么资格要我认错?我要是认错,只能向光仔认错,因为光仔的思想觉悟比你们高,也比我这个当书记的高。他年轻,有力气,但是他却没有挖,这才是思想觉悟高。你们有什么脸批评我?当初你们以为有钱赚的时候,一个个自己拼命地挖,谁想到我了?谁想到帮我一把了?”
七叔公当时的口气比较急,好像是生气了,很生气了,所以说的比较快,声音也比较大。七叔公很少急,也很少这样生气,很少这样说话快,也很少这么大声说话,所以,让人听上去他是一时急了说了这些话,而且由于比较急,所以话说的不是很合乎逻辑,甚至有些前言不搭后语。明明村民炸锅是因为怀疑他事先知道航拍了没有告诉大家,而他却回答他自己思想觉悟不高,也想挖鱼塘,只是因为家里实在没有劳力而没有挖成,但又承认他有错,错在自己也想挖,还说到村民没有资格批评他,因为村民也挖了,甚至说到只有贺曙光有资格批评他,贺曙光明明有力气,却没有参与弄虚作假,思想觉悟比他高。乱七八糟,把不相干的事情扯在一起,牛头不对马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