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我和一个哥们仓促来到深圳。之所仓促是因为当年我们正面临高考,那时人人自危,各自艰苦奋战,面对频繁的测试和堆积如山的资料惶惶不可终日,终于在高考压进前的一个月我和那哥们彻底崩溃。后来我觉得主要是因为我俩早前误信了拿破仑的话,说什么不想当元帅的兵不是好兵,所以激奋得我们两个傻逼立存高远,我非北大不读,他非中央美院不进。可我们完全忽略了自己的水准,以致于不得不临阵脱逃,也可以换个角度说,我们是勇敢的撤退。有句话说:知耻近乎勇,而我俩深知到时落榜是非常可耻的。
一天夜里,我们站在寝室的阳台对着浩瀚无垠的星空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他说:“流氓,我们该怎么办啊,我都快憔悴死了。”
我说:“打工去。”
他说:“去哪打工呢?”
我抬手朝南方一指,结果这一指让他迷茫得不行。
他说:“去哪?”
我说:“《春天的故事》听过吗?”
他说:“现在是夏天。”
顿时,我几乎无语凝咽。
“哦,听过,董文华唱的。”他的反应姗姗来迟,又瞬间凝固,“但是我问的是去哪?”
“一九七九年那是一个春天,有一个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圈……”
他兴奋地打断道,“我知道了,深圳!”
从他的眼神中我感觉到他为此顿悟的自豪,他说:“深圳,好地方,人人都说,上有天堂,下有深圳。”然后,他神情期待地望着我,我估计他是在等我发笑,我硬憋住了。
我说:“你觉得你幽默吗?”
他说:“不幽默吗?”
我说:“你的傻逼如今晚的星光一样熠熠生辉。”
这哥们名叫吴莱,一个高三时插在我们班的美术生。我和他初次相识时就觉得他特亲切,这厮热情地自我介绍说,我叫无赖,新来的,多多关照。我说,无赖,幸会幸会。他头一歪,说,你叫我什么?我说你不是说自己叫无赖吗?他说,你小子欠扁啊,老子叫吴莱。我听完仍旧纳闷,说这还是叫无赖嘛。接着,他马上一拳挥过来,然后半分钟过去,他从地下爬起来说,哥们你有两下子嘛,尊姓大名啊?
我说:“刘漫。”
这厮一听乐不可支,当即报复:“流氓,我们真是有缘啊,弄半天原来我们是一个组合的。”
初到深圳,刚出火车站,我就被眼前的人潮汹涌车来车往弄得不知东南西北,文学点说就是很迷茫,然后由迷茫转化为忧伤,突然间我有种想马上买回程火车票回去高考的冲动。可一旁的吴莱却颇有点乐不思蜀的意味,一脸兴奋,四周张望。我忙制止道:“无赖,你小子别东张西望,人家还以为你陈奂生进城呢,抬头、挺胸、向前看,别让特区人民瞧不起。”
他忙辩解说,“我不过是在熟悉周边环境。”
我说:“那你说我们该往哪走?”
他说:“不知道,我这不是还没熟悉透吗。耶,对了,你之前不是说来过一次深圳吗?”
我说:“是来过,在梦里。”
吴莱的脸色迅速灰暗,喃喃道:“完了,我上贼船了。”
我回道:“你现在可以回去啊,高考不是还有一个月吗,时间绰绰有余。”
一听高考,他再次变色,“得,我还是呆船上吧。”接着他一拍我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从此我们就是同坐一条船了,兄弟你可不能抛开我啊。”他这一拍,又差点把我的忧伤拍出来,试想我一个十八岁少年冲动之下放弃高考,瞒着家人跑到如此遥远而又完全陌生的城市,举目无亲,不知未来,心中不免凄凉。但转念想既来之则安之,于是对他说,“不要像个娘们似的,男儿志在四方,我就不信在这里会饿死。”
“那我们现在去哪?”
“先找家旅馆安顿下来。”
“你知道哪有旅馆吗?”
“打车啊。”
吴莱似有所悟,叫道,“goodidea!”
“对了,你先去买张地图来,我们稍后研究。”我话音刚落,一个老大婆就凑上来问,“小伙子,要地图吗?五块钱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