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然回过味儿来，刚想提醒她宁愿逃课也不要迟到，可是为时已晚，她已经推开教室门走了进去。

接下来的事，我不用看也可以写出来了。

首先当然是范坚强的骂声：“怎么迟到了？给我滚出去罚站30分钟！”

然后每个正常的学生都会辩解几句，这个女孩也不例外：“老师，可是……”

接着范坚强就会走下讲台，在学生面前声色俱厉地说：“没什么可是的！我是老师，我叫你滚你就滚！”

最后学生往往迫于老变态的淫威，乖乖出去罚站……

“哼，老师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让我滚？我今天就不走了，你拿我怎么着？”小妮子性格还挺硬的，和我当年一样。

范坚强这下真的火了，声音都提高了八度：“你……你还敢顶嘴？！你个狗娘养的……”

听到范坚强骂这么难听，女孩的声音也有些变调：“操，你这个老不死的，嘴巴放干净点！我……”

不好！

我下意识地将教室门推开一条缝，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门开后的一幕。

“啪！”

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仿佛打在我自己脸上。三年前同样的场景、同样的动作飞速掠过我的脑海，深深刺痛了我的神经。妈的，这条老狗也太没人性了！占着自己后台硬，在学校为非作歹，打我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连女生都不放过！

是的，还有我的未来，我的未来也是这帮傻逼老师害的。素质低下、水准全无，对学生毫不关心，要不是如此，我这样的一流鉴定师怎会沦落到找不到工作的地步？！

我的自尊心重新被唤醒，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要是不教训教训这条老狗，他就不知道“人”字怎么写！

我猛地推开教室的门，在所有大一新生错愕的目光下一把把范坚强揪了出来。范坚强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用手边推我边嚷道：“怎么搞的？……扫地的怎么跑教室里来了？滚出去！……喂！你干什么？！”

我把范坚强揪到走廊，他还在喋喋不休，我抬手就是一记耳光。

“啪！”

“这一下，是为刚才那个女生讨回来的！”

“啪！”

“这一下，是为我三年前受到的侮辱报仇！”

“啪！”

“这一下，是为北清学院的学生打的，你这种人根本不配当老师！”

三记耳光之后，我转身就走，扫帚和畚斗也不拿，因为我知道，这份清洁工的工作算是到头了。

“你给我滚！从此不许踏进北清学院一步！！！”

范坚强声嘶力竭的公鸭嗓子在身后响起，接着就是各式各样的“杭骂”。随着我的离开，他的骂声越来越轻，直到消失。

嘿嘿，可笑。

我慢慢走回职工宿舍，准备打包走人。我的家当少得可怜，被褥是借学校的，除了几件换洗衣服和两百多块钱外，就剩下那个魂瓶了。

这个魂瓶高45厘米，口径11厘米，底径15厘米，通体施青黄釉，釉水保存得非常完好。瓶口堆塑一条盘龙，颈部是庑殿式重楼（庑殿是一种皇家建筑的形式，不允许官府或民间使用，这里的庑颠式只是外形上的相似），楼前设左右双阙，四周围着狗、鹿、猪、鱼，正中一只龟趺驮着一小块碑，碑上还有铭文：“光熙元年，日有蚀之。是日卒，盖寓大凶。祈其寿康，宜公卿，多子孙。”

此瓶构思巧妙，雕塑精致，布局缜密，各种造型寓巧于拙，是一件难得的艺术品。它的价值远远高于普通魂瓶，摆出来怕不下五位数，但我仅以四百块钱购得，不可不算是一个机遇。那天在古玩市场，摊主拿着这个魂瓶给几个老头看，几个老头可能是认为西晋的东西不可能保存这么好吧，就认为是新仿的。

摊主玩的是龙泉窑，不懂晋瓷，这个魂瓶是顺带着收来的，一听心里也没底了。我就抓准这个时机，边看东西边和摊主攀谈，并一口咬定是新仿品，我是看着喜欢才买的。魂瓶这种东西属于陪葬器，阴气很重，迷信的人甚至不敢把它摆在房子里，并不是特别好卖。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后，我用当时所有积蓄――四百元人民币买下了这个被称为“仿品”、实则是晋惠帝司马衷时代的魂瓶。

这件魂瓶不仅外形特征上符合西晋瓷器的特点，而且上手的感觉尤其好，也就是“灵气”特别丰厚，给人一种沉重的历史感。俗话说“黄金有价玉无价”、“家有黄金万两，不如有钧瓷一片”，都是形容古玩价值的。而我这件藏品――也是唯一的藏品――我自然爱如性命，小心翼翼地将它用厚布包好，连同衣服和钱一起塞进旅行包。

该走了。

不需要和任何人打招呼，也不需要撤销什么登记表，一个无业游民，离开一个已经不属于他的地方。

理所当然。

我在门卫诧异的眼神下走出学校大门，心情无比平静，在北清学院学习和工作的一幕幕像放电影一样从眼前掠过：没有钱、没有地位、没有女朋友、没有鼓励和赞扬，只有书本和一个魂瓶……接下来要走的路，我不知道会通向哪里，但我知道身后那个背负沉重历史的魂瓶一直在提醒着我：

你，是一个鉴定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