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走了，爸爸一下子也衰老了许多，整天沉默寡言，叫他去广州他也不去，说要守着妈妈的坟头，给她拨草，玉兰也回江苏了，毛毛整天要奶奶，叫得秀兰心里七上八下，烦躁不安，望着这空荡荡的房子，这要人照料的一老一少，想到广州还有那么多事等着自己去处理，秀兰觉得自己好累好累，她多想找个宽厚的肩膀靠一靠，她又想起那串熟悉的电话号码，她已半年没听过他的声音了，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他的妻子出院了没有。她终于掏出手机颤抖着拔通了那个远在天涯的号码，当手机里传来他那熟悉的hello声时，秀兰只说了句：妈妈走了。就放声大哭起来。所有的委曲，压抑在这一瞬间如火山爆发，一泄千里。她只想在他面前大哭一场，知道有个人理解自己的无助。
他没有吭声，隔着千山万水，他在美国的家里静静地听着一个中国女子无助的哭声，无言地倾诉着她的思念和期盼，他知道他不能为她做什么，他有太多的话想对她说，但他不能说，他以为经过这半年，秀兰的生活早已平静了。他不想去打扰她，因为他是个有妻子要他照顾的男人，妻子是他的大学同学，相恋了五年才结婚，后来又有了女儿kliy，他也爱秀兰和毛毛，在妻子和情人间，舍弃哪一个都令他心痛如割。可现在妻子失去了双腿，妻子比秀兰更需要自己。如果当时是秀兰失去了双腿，他也会毫不迟疑地选择留在秀兰身边，现在在电话里听到远方自己深爱的女人那么无助的哭泣，他唯有心痛，自责，内疚。
过了好久，秀兰终于停止了哭泣，她觉得心里好受了些，所有的一切都成了过去，她知道大洋彼岸的那个男人没法帮到她，她还得靠自己挺过去。她想起第一次收到他的名片时，那上面的一句话令她怦然心动：有困难，请找我，千万别硬撑。可在紧要关头，还得自己硬撑下去。
“现在好过一些了吗？”电话那头传来他关怀的问侯。
“嗯。”秀兰象个孩子似的应着，眼泪又哗地流了下来，她干枯的心田其实只要一点点爱的雨露滋润，就能长出一个葱郁的春天，可老天却那么吝惜。一点点都不肯给她。
“毛毛还好吗？”
“好。”秀兰心情复杂地问：“你还好吧？”
“每天浇花，锄草，照顾susan，生活平静，只是有点――想你和孩子。”
“再不想来中国了吗？”
“暂时不能回来。”
“其实我知道你不会回来了，只是毛毛经常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如果你有困难，我将毛毛接到美国来，susan是会接受他的，她很爱孩子，美国没有中国传统。”
“我再有困难也不想失去孩子。”秀兰没好气地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年纪不少了，也该考虑一下自己的将来了，要是有合适的人，就不要错过。”
“我的事不要你管。”
“我只是希望你能幸福，在你们中国，独身的女人很难啊。”
“这是我自己的事。”
“妈妈去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山姆不想惹秀兰生气，转移话题说。
秀兰无言地关掉手机，任泪如雨下。
吴福寿不想再去广州，他觉得自己自始至终都是李财成的手下败将，老伴一死，秀兰又姓李了，这房子，存折，他都不要了。他要搬去自己的老屋住，那里才是自己真正的家。明天，秀兰就要带着毛毛回广州了，这天晚上，吴福寿对秀兰说：“你妈留给你的信你看了吗？”
“没有。”秀兰的心猛地一跳。
“我也不晓得她写了什么，你妈这一辈子没过几天好日子，有什么事都放在心里不说出来，你也不要怨她。”
“我怎么会怨妈妈，为了我和玉兰，妈妈苦了一辈子，累了一辈子，就算我能挣钱了她也不肯用我的钱，我一直觉得欠妈妈太多，小时候为了我和妹妹，妈妈受了那么多白眼。”秀兰的泪又流了下来。
“哎，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也没几天好活了，有些事，也该同你说说了。”
“我什么也不想听。”秀兰马上说：“爸，我只希望你能过得开心一点，你不肯去广州，我叫小连来照顾你。”
“我自己能照顾自己，不用你操心。”吴福寿喝了口茶说：“兰兰，其实我不是你爹，你亲爹是李财成，你妈妈也走了，这房子，存折，我都不要了，交给李财成。我一把老骨头，拿着钱也没用，我还是住我的老屋好。那里有你娘的影子。”
“你是我爹，是我亲爹。”秀兰扑嗵一声跪在吴福寿面前，哭着说：“妈妈不要我了，你不能不要我，从小到大，我就只你一个爹。那个人，我恨他，他一直欺负我们一家人，他不配做我的爹。”
“那时候他不晓得你是他女儿啊，如果他晓得，他一定不会这样。”吴福寿摸着秀兰的头说：“哪个做爹的不疼自己的女儿。”
“不，我不能叫他爹，我永远忘不了我七岁那年，妈妈生病了，你被抓到很远的农场去砍树，家里没米下锅，妹妹饿得直哭，我瞒着妈妈去地里偷了个红茹回来，在路上被他发现了，他抓起我就是一巴掌，又派人将妈妈从病床上拖起来，在那么寒冷的早晨拉妈妈去祠堂里批斗，让妈妈受尽了侮辱，如果他是一个有点人性的人，怎么会这样对待妈妈，我恨他，一辈子都恨他。”
“哎，那时候到处都是一样的，也不能怪他。”
“我不要你搬出去，要是你不认我了，我就跪在这里不起来。我不姓李，我姓吴。我是你的女儿。”
“好了，好了，我答应你。”吴福寿扶起秀兰问：“可你一个人又拖着个孩子，以后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毛毛也慢慢懂事了，我想在家里带个保姆过去。”
“那叫小连去吧，我也老了，不习惯在那种大城市过日子，去那儿只能增加你的负担，你妈妈没人陪，我也不放心，虽然她去了，可在我心里，她还活着，要是我去了广州，逢年过节都没人去她坟上上柱香。
“那你一个人在家要多保重。”秀兰哽咽着说：“有病就要看，别硬撑，有事就打我电话。”
“我知道，你就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