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逆水寒。屠赵
深秋的惆怅如飞箭险些把我射个贯胸而过,还好,忍耐了怎么久以后,冬天终于还是来了,我很庆幸自己这样地幸运。
摸了摸额头上骄傲的犄角,贪婪地张大了满是利齿的嘴大口呼吸着亲切的冷风,尽情奔跑在萧条的草原上----终于可以不用再伪装了我轻松地想。
我叫夜枭,我们这一支妖怪种族都叫夜枭,我生长在北方无际的大漠中。我们这个族群的诞生完全出于一个有些荒诞的巧合:一个略通巫术便自夸通天的萨满法师为了向单于炫耀自己的法术以取得后者肥美羔羊的赏赐,竟在一个寒冷的夜里将本就属于黑暗的“祖先”召唤了出来。如获新生的“祖先”很合情合理地把在它看来更加肥美的人添了肚子,附带上人们的惊恐作为调料。随后不再理会由此引发的一系列政变、夺权和屠杀,惬意地踏着寒风在草原上四处游逛。。。。。。夜枭就这样诞生了。
我也是“祖先”不断生长、消亡、裂变后的产物,一个从主体中产生的新的个体。我独立的思维和意识也是在天生的性情中吸了第一口血,吃了第一口肉后逐渐清晰起来。
我们跟随着匈奴人的马蹄踏进了一个耳目一新的世界,那是汉人的世界。
我知道这些和以前比起来吃着少了些羊膻味,多了点稻米香的人叫“汉人”,那全是因为他们管我过去的食物叫“匈奴人”。我也是从双方彼此间相互不停的鄙视和谩骂中才知道他们各自的称呼。
我曾与楚国的公子对饮于寂寞的月下,那时候他还是只知道寻欢作乐的“大鹏”,也曾与齐国的名厨易牙探讨过关于美食方面的烹调艺术,在我的指点下,他终于领会到了人肉的滋味,我很讨厌韩国公子的虚伪,厌恶过晋国重耳兄的绝情。我在春秋战国长达上千年的走廊里与这些日后成为了传说中的人一次又一次碰面、点头、微笑,也一次又一次地鄙夷、撇嘴、唾骂。。。。。。
在我看来,只有赵国的那位君王让我比较欣赏,当年他凭借着独特的“胡服骑射”才击溃了与我们夜枭一样能够凶残的匈奴大军,才把我这个夜枭很偶然地留在了燕赵的土地上,从此开始了我生命中重复的游览与学习。
燕赵自古多豪杰,真是这样啊!
起码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在我于神州畅游得有些疲倦又有些乏味正当我想要回到故国塞北的时候,我发现有这样一个人很令我感到吃惊,他叫李牧,这个“牧”字让我想到了草原上阔别多年的牛马和羊群,想起来广袤的天地间孤单游走的牧人和以前的我,这个人不是什么王公贵族,也不是什么市井游侠,他是个军人,一个很正直很单纯的军人,单纯到只知道忠于自己的国家和自己的职责,单纯到除了这些就不再考虑其他的什么事情,包括周围的阴谋与卑鄙。。。。。
那天,我和刚结识的蕲蛇与蛮蛮它们一起去看匈奴与东胡联军围攻赵军的一场大战,等我们到那离赵国都城不到百余里的地方时,战斗已经打了一半了。
好惨烈的战争!好悲壮的勇士!我想。
杀
这个字眼从双方红了眼的兵士将军用各自不同民族的语言喊了出来,带着更实际的行动,战士怒吼,战马嘶鸣,喊得声音好大!天都被那杀声震得颤抖。。。。。。百里的战场,覆盖着百里的尸体,百里的土地,浇注着百里的鲜血,真是浪费啊!蕲蛇惋惜地道,蛮蛮不与置评----他对荤腥不感兴趣。
我则静静地看着,颇觉得好玩,人本来就是种很好玩的动物吧。我们妖怪杀人是为了果腹,野兽也一样,可人杀人却为了很多荒唐的原因,比如权位、名利、女人、金钱等等,再有的就是一时的气愤与炫耀,这也可以成为杀人的原因?当然可以,人和妖怪相比,似乎天生就比我们更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味。人,真是一种很弱智的生物,好象他们活着就是为了不断地杀戮,不断地掠夺,不断地享受这些快感。我真有点害怕这些食物了。。。。我禁止自己再想下去,暗暗告戒自己,千万不要颠倒了我们的位置,老天要妖怪出现,就是为了借我们的手适当地铲除这些下流的动物,让世界有一点喘息的机会,而上天自己可以继续扮演着慈祥、博爱、伟大的角色,等到哪一天,某人跪着求他来拯救自己时,他就能非常正义地杀掉我们的若干几个倒霉蛋来换取世人对他更加崇高的尊敬。
上天的安排真是完美,不是吗?
正想着,那个李牧一下出现在我有些游离的视线里。
他披着坚实的铠甲,手拿着沉重的青铜宝剑,目光炯炯有神,自信而无奈地看着互相厮杀的人类,凛重的脸庞似乎在痉挛抽搐了一下,在他的身后,跟随着一支赵国最精锐的骑兵,他自己亲手训练出来的骑兵,他和他的部属们呼啸着冲入凌乱的人群中,所到之处都立时躺倒一片蛮荑,他冲到哪里,哪里就会竖起欢呼的旗帜,他杀到哪里,哪里就会奏起哀号的乐章,无论在赵人还是匈奴人眼中,他都像是一个永不可战胜的神话,一个永恒的神话,在我看来,也是一个悲哀的神话。他像极了几百年前同样出现在这片土地上的那个英雄,那个挽留我在燕赵的英雄----赵武灵王。
可他毕竟不是他服侍的主子的先人,虽然在短暂的冲锋后敌人退却了,围绕在他周围满怀尊崇的军人们开心而虔诚地祝贺着他,但我不以为然,当年英武的赵王死了,死了很久了,而今霸占着宝座的是一个只会嫉妒和猜疑的娘娘腔。我感觉,这个人们眼里的英雄此刻多像是一个即将受死的囚徒啊!
“功高震主”----这句话是吕不韦告诉我的,当时他一边说一边悲伤地荡漾在咸阳城外荒芜的乱葬岗中。现在我看着这个得意的李牧就突然想起了这句话。
你真得好单纯啊我怜悯地说,可惜声音太轻了,被赞美和阿谀淹没了,他听不到。
得胜的队伍走了,高唱着凯旋的欢歌。
“夜枭,你看!”蕲蛇忽然拍着我的肩膀说,我顺着她指引的方向看去,只见被得意的人类遗弃的堆积如山的尸海中慢慢升腾起无数凄厉眩美的血红光影。“噬猃!好多噬猃!”蕲蛇兴奋地大叫,迅速游走过去。“这下可要吃个够了!”她好开心地吞噬着尚未成气候的血魔子弟,蕲蛇就是以它们----人类尸体幻化出的噬猃为主食的,所以战乱的年代对她而言有如蜜月。我望着一个个刚“出生”就成了蕲蛇晚餐的噬猃们,妖怪的命运起码比人类要好得多了----我想。
光阴如梭,华夏的子民随时间的推移渐渐成了卑*的奴隶,廉价的饲料,我无可无不可地穿梭在几个同样沉迷于杀戮的国度,现在的食物比以前好找多了,我愉快地想,到处都是死尸,到处都是鲜血,足够供应我们所有妖物们吃喝挥霍了,我们的生活一天比一天好了,好得都近乎奢侈,就像统治那些苦难百姓们的君主般奢侈。
再见李牧,竟发现他老得真快!原本挺拔的背都佝偻着,像个虾米,呵呵!
也难为他了,这个时候,这个日子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是不太好过的,现在赢政的暴戾比妖魔还凶,秦国大军比匈奴铁骑更懂得蹂躏懦弱的土地,欺负更懦弱的国王们,他们共同演绎的悲剧,你一个人又怎么能反抗呢?和他们一起谢幕吧。
不!你执拗地否定。
你太固执了!固执到不顾所有的阻挠与妒忌,迎着凶暴的荆棘往前冲锋,却一脚踏进了猜忌的陷阱里,你拒绝与你那淫荡的君王一起谢幕,你坚持要当颠覆舞台的主角,所以,你注定要被所有温顺扮演着各自角色的人一起把你狠狠地踢下了舞台,提前让你的戏份独自一个孤独地落幕了。
处决你的那天,我也去了,你曾经无比爱戴的主子鄙夷地看着再也无用的废人,你这个何等风光过的将军,赵国公认的救星,可那都是过去了,现在的李牧,是个叛国的李牧,是个老得连战马都骑不了的李牧,这样一个李牧还想对嚣张的主子罗里八嗦地整天谈什么气节,什么爱国,说什么尊严,你说你说,像你这样不识时务的老匹夫,不杀你杀谁?
事先编造好的谎言郑重地宣布后,怨恨的人们向你投掷肮脏的垃圾来发泄他们可怜的感情,在不起眼的几个角落里,一群的噬猃本能地向你靠近想及时地拾到几块人们撕扯后残留的血肉。
你委屈地大声咒骂所有被欺骗的人们,却只一味地向谎言本身的编造者固执表白着你对生你养你的这片土地的热爱与忠诚,看到你这个样子,他们笑了,我却哭了。
你真是可怜地无可救药了!
你的头被肯定地抛到天空中,眼睛睁得好大!你想看看这片愚昧的土地日后到底会被怎样的暴力所掩埋吗?可惜你还是看不到了,人们依旧是如此振奋地欢呼着,就像当年你得胜还朝时一样。又过了几年,传说中秦国的大军终于攻下了你的故乡,秦人杀来了!
失去了李牧的赵人,和失去了牧羊犬的羊羔一样,任意被狼群放开大嚼,吃得乐不可支,只一夜功夫,邯郸成了一座死城,连城墙都被热血泡得发软了,城里的一切都是红色的,映得天都红了。。。。。。
够了。
我看够了,听够了,也玩够了,该回去了。
燕赵自古多豪杰,我想接着说:燕赵自古也只是出豪杰,而这豪杰,也不过是君王们手中刀与剑的血肉再现而已。
其实又何止燕赵,整个中原大地都莫过如此,以后的王朝必然也要沿着这样的规律与足迹走下去。楚庄王、易牙、荆柯、齐桓公、赢政。。。。还有李牧,这些各色各样的人物前仆后继你来我往地交替编织着用生命和鲜血绘制的历史画卷,到头来无一例外地都成了历史本身的食物,也成了我的食物。
相信我,一只夜枭眼中的历史才是真实的历史。我很公正,也很公平,因为他们都是我的食物,汉人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可我无所谓。
我不挑食。
4年10月11日夜写,乏倦得很。
后记:风雷地动令逆水寒系列终于完成了。
刺秦、伐齐、杀楚、屠赵四部。好暴力的名字!
李牧的故事和其他的有点不一样,翻看查阅史记等古籍记载,李牧之冤有些类似岳飞,不过在这里我不多加叙述,只是以他为一个花絮来整个翻开春秋战国时期的一些可以捕捉到的影子。打算写《太岁》一篇,可起稿已久的《阴天》都没写完,《僵尸大时代。暗战》、《僵尸大时代。唐尸宋祠》待写。叶落谁家的梦好乱,好难写。
王重阳2004年10月13日周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