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十五年安徽凤阳
寒食节快到了,上个月黄叔叔还是死了。
他刚咽气,他的老婆就转身去厨房拿菜刀回来准备剁他的肉来吃,他的两个儿子已经迫不及待得扒着他尚未冰冷的尸首啃了起来。
女人一看这情景,也把刀扔在了一旁,和儿子们一起大嚼自己男人的身子。
母子三人把门关得严严的,就怕别的路过的人看到来抢夺他们的“食物”。
大饥荒已经持续了四年了,四年时间,把人仅有的最后一点道德和人性都慢慢的磨灭光了。朝廷呢?县里每天都在死人,每天都在往京城里递折子,可朝廷的老爷们在哪里?
能吃的都吃了,前几天还听说连新死不久刚下葬的坟都让人挖光了。
老天是怎么了?干嘛要这么对待我们这些苦哈哈,要报应也要报应那些官老爷啊!
我以前是个放牛娃,大(爸)妈虽然让我在私塾里读了一年书,没奈何,时景不好,就不让我读了,那时候还不象现在,隔三差五的我家还有白馍馍吃,现在,牛也没了,树皮也没了,观音土也没了,往前我认识的乡亲都饿走了样,一个个瘦得像饿死鬼,可肚子挺得老大,跟怀了孩子似的。
就在这当口,我大和妈还给我添了个弟弟,弟弟生下来时活像个耗子,真的,像个耗子。
爹连夜去五叔那里连抢带夺得拿回了五婶的一条膀子,回来的时候,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五婶是昨夜死的,被我几个表哥趁五叔不在家的时候把重病的五婶从床上拖下来用锄头砸死的。大去他家时已只剩下不到半个了。
一条膀子尽着妈吃了两天,大在一边看着直咽口水,硬是忍着。我也在旁边瞅着,我想吐。
寒食节过了,我和大每天都到外面去找吃的,偶而能找到天上饿晕掉下来的鸟,还有没人发现的观音土。
经常看见成群结队的人在我身边走过,那是去逃荒的,可最后没几个人能逃得出去,不是在路边饿死,就是在晕过去后――被自己的同乡拖走吃了。
我走过几个人身边,他们一人抱着一团“东西”在吃着,很艰难的吃着,围着一堆火,那是他们其中某人的女儿,女咳掉队了,被后面跟着的几个人围住给打死了,架在火堆上烧,她大从前面回头来寻,这时,“肉”也烧好了,她大明白过来,也没说什么,只要他们分他一点,于是――我想吐的感觉更强烈了。
我摸索着回了家,刚到门口,就听见我妈嘶叫着好象和人抢夺着,我急忙跑进去。
我大抱着我弟弟左右躲避着我妈的扑打。
原来,最近邻县开了个“菜人”集子,专门收人肉,听说还是官府私下默许的,大见眼下这家人活下去够戗了,就琢磨着把弟弟给卖了,拿点钱回来做盘缠准备逃荒到外地去。
妈死活不同意,大绝望得让妈把弟弟抱回她的怀里,自己蹲在门口,低着头一言不发。
做出这个决定我一点也不怕,我和大是瞒着妈的。
这天,我和大来到邻县的“菜人”集子,好热闹!就像庙会一样!
好多人在一个大门口外面等着,人山人海的,与庙会不同的是,来这里的人没有一个带着笑容。
我看到很多和我一样大和比我还小的男娃女娃都被两三个大人用绳子绑着,脑袋上插根稻草,我知道,那是准备卖出去的“东西”,这些人有的是娃娃们的大妈,有的是在外面抢来的。。。。。
好不容易轮到我了,这段时间好长啊,我大一直不敢看着我,只把眼睛乱瞧那些和我一样的“菜人”。我注意到,大的喉咙里不断发出野兽般的呻吟。
进去后,一个在这时候看来很不相称的胖子冷漠的递给我大一张纸,见大看不懂,轻蔑的笑着,我认得几个字,是此“菜人”由其父卖得铜钱五贯,不得翻悔的字样。我说给大听,那胖子很惊讶的看着我,奇怪这时候我还那么平静。
我大迟疑了一阵,在那上面按了手印。
胖子舔了舔血红的嘴唇,挥了挥手,几个人把我带进了后堂。临走时,大还是没看我,只是看着手里的铜钱流露出欣喜的神色,径自朝着外面走去,向那外面领散的卖着“菜人”肉的摊子走去。
我被押到了一间房子里,那里面到处是已挂得满地满墙的人肉肢体,还有正待宰杀的“菜人”,那些菜人和我一样,都出奇得安静。
终于又轮到我了,那“厨子”把我往桌子上按着,我感觉自己的脖子一震。。。。。。
后注:明朝正德十年至二十年,整整十年发生全国性的饥荒。也出现了中国历史上罕有的公开买卖“菜人”的行为,买者卖者都是菜人的父母长辈,他们不忍心吃自己的孩子,就把他(她)卖给别人做菜人,然后用得来的钱买别人的孩子来吃。
很少有菜人反抗的,因为他们知道,在这个世道里,他们该被人吃。
“菜人”,又称“两脚羊”,是中国人惯用的美化其丑恶行为而用的文雅字汇的又一专业词语。
也是在2003年寒食节上,我认识了这个在当时来看是个很出众的灵体,他对我说,他一直都想着那令他回味几百年的白面馍馍。
王重阳2004年1月11日周日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