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春天来临的季节。
五条川原上的猫柳树,就像是披上了一层白棉花似的,风向也渐渐由北转为东了。今年的春天要比往年来得早一些,三月都还未到,樱花就已点点地绽开了,如同往年,清洲城城里到处都可以听到黄莺的啼叫声。
今天是三月七日——
浓姬看见了上完早课回到城里的信长时——
“殿下,恭喜你了!”她双手并齐地放在榻榻米上向他打着招呼。
“什么事要恭喜我啊?拿衣服来给我换。”
信长把湿透了的上衣脱下来丢在一旁,他发觉近来阿浓比以前更美了。
身边多了三个小妾在侍奉,就连浓姬个性这么强的女子,也会很用心于自己的打扮和穿着了。
“哈哈哈,你还说呢!那当然是恭喜你又得一麟子呀!”
“什么?又生了?”
“是呀!这是第三个宝宝,真是可喜可贺呀!”
早在去年,长男、次男都陆续地诞生,这次是第三个男孩了。
(当然,哪有不高兴的道理呢!)
浓姬心里这么想着,这个信长一定不会把它表现出来的。
阿类生下第一个男孩时,信长就怒气冲冲地进了产房说:“嗯!这就是我的孩子呀!他的脸真奇妙。”
又说:“好吧!他的名字就叫奇妙丸好了。”
“殿下,这不是在开玩笑吗!他是织田家的长子呀!”浓姬在一旁急了而插口说道。
“‘奇妙’这名字有什么不好?奇妙就是奇妙。人间所有的事都是奇妙的。奇妙丸……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名字了。”
然后,第二个男孩是由奈奈所生,那时候的信长又是这样地站着低下头去看那婴儿。
“这孩子好奇怪呀!头发怎么这么长呢?好像可以用一根茶棒把他的头发给绑起来似的。好!他的名字决定好了,就叫茶筅丸好了。”他这么说完之后就出了产房。
浓姬刚开始很生气。
她严禁自己的嫉妒,而由这三个母亲所生下来的孩子,她都要把他们当做自己亲生的孩子,将他们教育成伟大的武将。这样想的浓姬对于丈夫的命名,一直耿耿于怀。
但是,现在却不一样了。因为她明白信长已经脱离了这一家一族的束缚,他也不再定眼于尾张一国了,他往着更高、更远的目标前进着。
要再继续这样下去的话,这世间不管到何时都还是人间地狱。就拿父亲道三的死,和自己丈夫的弟弟武藏守信行的死来说,这都是骨肉相残的“蝮的生存方式”,但那也是这个时代人们的生存方法啊!
在这混乱的世间,信长开始找到一个着眼点。
(要让这世间,有个新的秩序诞生。)
不!难道是我吗?我可以吗?这时的信长似乎对自己还缺乏信心。
但无论如何,要改变现在的这种去杀、被杀,永无止境杀下去的普遍现象,就必须先攻破这个无止境的人间地狱。他似乎是这么想着。
但这也意味着,信长的生活方式全然脱离了常轨。然而,在他脱离常轨的生活方式里却有着他的准则在,他也期待着孩子们能了解到他的准则,为此,他对他们的命名,也不同于其他的人。浓姬这么想。换句话说,他之所以如此命名是意味着,难道没有理想而有个好名字就好了吗?这是他对此世间的反讽。
“殿下,现在赶快去产房,和你的孩子见见面吧!”
浓姬等不及他换好衣服,又催促着。
“今天是几号?”信长假装不知地问道。
“是三月七日。”
“好!你就代替我去一趟,说我为他取名为‘三七丸’。你就这样告诉深雪好了。”
“殿下……”
“什么事呀!这是三男,叫三七丸,以自己的生日作为名字,这很好呀!”
“我不是在说名字的好与不好,我是说难道殿下不想看看自己孩子的脸吗?”
“什么?这种话不像会是你说的,阿浓,你怎么问这种笨问题呢?”
“想看又假装不去看,看看这孩子也为他祈福,这难道不是做父母亲的心情吗?”
“我饿了,拿饭来!”信长不太高兴地叫喊了之后,又笑着说,“要使这世界成为更好的世界,这才是做父母亲的最大心愿。而且,这孩子又不只我是他的父母亲,等到七夜(婴儿出生的第七天称为“七夜”,在那天要举行祈祷新生儿健康成长的仪式)的时候就可以看到了。我忙得很,同样的事情,不要叫我说两次。”
浓姬知道正如自己所想的之后,也就急忙吩咐佣人们传膳上来。
说得也是,自从信行死了之后,他这个人好像又增添了一层味道。而与其说这是一种味道,倒还不如说是一种相当大的成长。
(在我的这一生中,我该如何活下去呢?类似于这种问题,渐渐地……)
“就是这个,这就是我的人生。”
他确立了自己的方向,自己的目标。
现在,尾张的国内有一位自称是比信长低一级的贤能人物。而这贤能人物,也是在这夏天垂着尾巴来的,信长也不把他当做问题看。
信长吃完饭后就马上出了房间,向北边的天仓去了。
北边的天仓里,住着去年秋天从市场领来的一个像老乞丐的老佑笔(又称执笔,军中非常重要的文职人员),叫根阿弥一斋,把他关在这一间屋子里,好像是在养病。他患了中风,半身不遂。
佑笔的右手,因中风而不听使唤,整个人如同尸体一般。然而,信长却没有抛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