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怀雍忍不住笑。段立言料不到她拒绝得如此干脆,一把从她手里拿过胡萝卜,“你说不说?”
小姑娘非但不受他威胁,又从身后拿出另一根稍稍小一些的,继续喂她的兔子。
见状,段立言想了想,用手里的半截胡萝卜敲敲桌子,“你看啊,我们说好的,昨天的事算扯平了。我的名字你早知道了,现在却不肯告诉我你的,你想想看,是不是不太公平。对于一个被不公平对待的人,你是不是会有那么……呃……一点点内疚?”
显然,小姑娘不是无动于衷的。他的循循善诱到底换来她抬头一笑,既而口齿清楚地答道:“我也很想这样,可我一点儿也不。”
她的软硬不吃引得段怀雍“咚”一下趴在桌上,捶拳笑个不住。段立言霍一瞪眼,正要发作,只听厨房那头喊:“七夕,过来帮忙——”
小姑娘一听,重重“咳”了一声,只得放下兔子应:“来了!”
段立言想象着她懊恼的样子,心情大好,顺手拎过那只兔子,为它扶着剩下的胡萝卜,“来,阿团,慢慢吃,多吃点。”
饱餐过后,七夕帮着林家婶婶——也就是她的秀姑姑——洗刷碗筷。她在家做惯这些事,手脚麻利,不多会儿已收拾妥当。因方才吃得太饱,七夕同林婶打了招呼,便抱着阿团去街上遛弯。
镇上的作息比城里要早。不过七八点钟,小街已不复白天的喧嚣,来往的人影屈指可数,只间或有两三辆自行车经过,唯有街两旁整齐有致的大红灯笼如明烛高悬,构成了整个小镇最生动的夜景。
不知不觉,七夕兜了一大圈,回到林家附近的泊口,远远见河边默坐的背影有些眼熟。到底还不脱小孩心性,她想了想,捡起脚边一块小石头扔过去,河里顿时溅出一个水花。
那人头也不回,只向身后的她摇摇手,语声在宁静的夏夜显得尤为柔和清晰,“七夕,过来。”
如烟(3)
吃饭前,七夕看到她的兔子在段立言怀里睡得香又甜,还听他给捡来的兔子起了个名,对他满肚子的气消了大半。这时见他招呼,便大大方方走到他身边。
段立言拍拍身旁的台阶,示意她坐下。七夕抱着阿团有些不便,屈膝时蹭到昨天的伤口,不由疼得“咝”一声。
段立言扶她坐好,终究却不过心里的负疚,正式向她道歉:“昨天的事,对不起。”
“一点小伤,没什么的。”七夕侧过头看他,目光清澈如水,“倒是我该谢你——”
见他不解,她又笑道:“——谢你方才在秀姑姑面前替我遮掩。”
许是黄昏天暗,林婶又正忙着张罗,并未留意到她额头的淤青,直到吃饭时才觉出异样。追问之下,七夕只称自己不小心撞到,别的再不肯说了。
段立言一向自诩敢作敢当,即便闯了祸也不惧怕责罚,但这一回有所不同。他是带着将功折罪的目的来替姑姑办事的,倘若再横生什么枝节,只怕姑姑也难以在母亲面前帮自己求情。大哥是个厚道人,自然会守口如瓶,可林叔出于责任,难保不对家里提及。故而七夕这么一答正中他下怀。
他干笑两声,“是怕林叔他们多嘴,你妈要怪你不小心了。”
他花花肠子绕了十八个弯,七夕却一点未曾觉察,听了他的话,反倒老老实实说:“我妈妈从不管我。”
“哦,”段立言顺口接话,“你归你爸管。”
七夕垂头,默了一默,才勉强扯扯嘴角,“现在,他想管也管不了了。”
段立言恍然大悟。难怪她说自己撞伤时,林婶心疼了半天,叹着气说,七夕你都要上高中的人了,这么莽莽撞撞的,以后可怎么照顾自己。
见他发怔,张了张口像是有些犹豫,七夕朝他笑笑,指着天空的方向,“爸爸在那里,没准在和人下棋打牌喝茶,才没工夫来管我。”
段立言摸摸她怀里的阿团,幽幽道:“没准陪着他下棋打牌喝茶的是我爸。”
七夕愣住,直直盯着他的手摩挲着阿团的脑袋,再不敢转头看他。半响,她才说:“哥哥,你想爸爸么?”
这一声喊得无比自然,段立言却破天荒地没有取笑她,只说:“不想。”
她忍不住抬头,“为什么?”
他淡笑如常,“有比想更重要的事。”
静默许久,七夕才轻声道:“你的话好像有些道理。秀姑姑说,人死后,都会在天上记挂着他们最放不下的人。虽然,有时候我还是会忍不住想爸爸,但想到他一直在那里看着我,我就该快快乐乐,平平安安的,让他不要担心。我会遵照他的嘱托,好好走下去,这就是比想念他更重要的事了。”
“孺子可教。”段立言笑着拍拍她的头,抱过阿团,“这番话,说不定你爸真听得见。”
“看!”七夕高兴起来,指着南面的星空,摇摇段立言的手臂,“看见最亮的颗星没有?我总觉得,那就是爸爸。”
段立言仰起头,不禁嗤笑,“笨蛋。那个是木星。”
“啊?”七夕将信将疑。
段立言亦伸出一只手,“木星边上有一个大写的‘j’字,横着的,看到没?”
七夕皱了皱眉,顺着他的手看过去,不知是受他言之凿凿的影响,还是真看出了几分形状,骤然睁大了眼,“好像是啊。这是什么啊?”
“天蝎座。”
“天蝎座?”她万分好奇,转着脑袋左看右看,“看不出是只蝎子嘛。”
“‘j’的弯钩是蝎尾,蝎子的头朝着西面。”
他不说还好,一提东南西北,七夕的脑子里顿时一团浆糊。她失望地摇头,“还是看不明白。”
“笨死了。”段立言拉过她的手,指定“j”字最西面的一颗亮星,“看好了啊。”
他握着她的食指,从亮星开始,斜斜画出一个蝎身。
七夕眸光乍亮,他的手已换到右上方,画起一对大螯,口里还在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