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年,立了春,风小阵小阵地拂在脸上,渐起的暖意,乍看之下,并非刻意,如在太阳底下闭上眼,那股子暖就趁了柔媚献起了殷勤来。眼看着春天是越来越近了,燕子的呢喃声叽喳不断,枝头上乍现的新绿儿在心窝子泛着痒痒,这一挠一撩间,嫩黄色的迎春先忍不住地绽放在小河边,不语,轻轻迎着笑。一开碧螺春还未喝淡,黄埭玫瑰西瓜子就嗑上了,那纤纤红酥手在金边陶瓷果盘里摸出一粒瓜子,往樱桃小口里送,咵嚓一咬两瓣,又用手接着吐出了皮。食盘边还配了盐津杨梅干、支萝卜干、玫瑰粽子糖等。今日里的申岚一身云锦孔雀蓝旗袍,定定心心地靠着窗子而坐,格子花窗外有摇橹船在划水的细巧水声,船娘一边划船一边同游客攀谈,顿时便热闹不已,各式口音天南地北地混淆在一起,像一张编织而成的网,这一团杂乱无章的音调最终被船娘的一首船歌打破,他们都安静了,安静的只留船娘的吴语歌谣。
服务员过来给申岚添水,顺势说,女士,我把窗先给你带上,等一下我们的评弹就要开始了。
好的。申岚点点头。不一会儿两个演员上台,一男一女,吹拉弹唱的评弹表演开了场。
jeff从洗手间出来,手上还湿着,他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抽出一张,顺手擦了起来。他也坐定,小声问申岚,这是开始了吗?
申岚点点头。
jeff又问,那个杨生去哪里了?
申岚转过头,对着四周围环视了一圈,说,刚还在的,不晓得跑哪里去了。大概是她刚才就一心在嗑瓜子看窗外的热闹没顾上吧。这次回苏州也是被这个叫杨念羽的硬生生地拉过来的。也不知道怎么的,他居然同jeff去讲了一通,他的那个方案,顺便提议jeff一定要来先看看这块地,那块地他找了不下三个水风水师傅看,都说是极其少见的风水宝地。他貌似是个销售的能手,口若悬河,jeff被他说的连连点头了。所以农历新年一过完就飞了过来。杨念羽先是安排他们今天在这平江路听评弹,进了门之后就奇怪的不见了。
自从杨念羽的“悥炉”方案获得了李氏集团的注资许可,他就顺藤摸瓜地盘算着如何借机与李氏集团的掌门人——jeff攀上了好兄弟的关系,他心里更想着要是在商场上能够得到这个jeff的信任,那今后就都好说了,想到这里杨念羽露出得意的神色,幸好边上没有外人,不然他又会觉得自己喜形于色会叫人看笑话了。至于申岚,却成了他的一块心病。他万没有想到这多年未见,她竟然可以如此镇定的出现在他面前,还佯装根本不认识的样子。这真叫人顶顶气愤了,他心里骂她绝情,好呀,你个申岚,转身攀上这个李老头就不认识我杨念羽了!我倒好,像个傻子一般,寻了你那么许多年,你竟然……杨念羽眼见着她生活上过的还是不错的,心里的石头也落了下来。可他心里又满腔是责怪,那天当他在办公室里一眼认出申岚之时,他原本不安的心的呱嗒一下居然定了心,像是寻到了靠山。可他同申岚如此这般的重逢,他又是始料未及的,仿佛是冥冥中自有安排,亦或是撞了邪。他细细端看了申岚目前的生活状态,衣衫不俗,肤色白皙,两颊润红,体态还微微比从前有一些丰满,但并非是胖,而是一种成熟女子的风韵造就了她更为诱人的芳颜。他看着她,看着她禁不住咽了一下口水,这小小的举动,让申岚却深感不适,她把头低下去,巧妙的回避了这男人炽热的目光。
她这一低头,杨念羽对她原本的歉疚感突然就降低了许多。反倒涌起了些许的哀怨。他太想热络地凑过去同申岚讲,你这几年都去了哪里?害的我找的好苦呀……
确实在申岚离开严焱家之后,杨念羽一度陷入了人生最大的危机时刻,一方面,他需要极力的用实际行动向乔恩证明他与申岚不明的关系只是一场经不起推敲的逢场作戏,另一方面,他偷偷摸摸地,却又是时时刻刻地动用一切手段去寻找、打听申岚的下落,就是在那些个岁月里头,他觉得自己活得里外不是人,可要怪呢,也怪不到谁的头上。渐渐地,不知不觉在申岚离开的一年之内,他的体重明显下降了很多。很多人问起,他不过是一笑而过地说,减肥,减肥。
他心知肚明,申岚对他是恨的。她的恨又不是一般的恨,而是带着怨的,她要真的恨起了他,定也是舍不得的,可这怨到是真的,女人心里怨起来,却半点不由人了。乔恩也是恨的,她的恨却是真正的恨意,实打实的往死里恨,钻进心里的黑心肠从上到下的吞噬了原本的纯洁,一团污浊,见什么便发作什么,百般万般袭来的责难,杨念羽向来是习惯了。他不是没想过离开乔恩,可一离开便什么都没有了,那些苦不也是白受了?不!不!绝不!再难忍也是要忍着的,他不能在此刻被命运框死在这里,这桩投资他是看的比命都重要的,他寻思了自己怕是失态了,便收起之前那副样子,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那是一张精明的商人的脸,很绅士般的同前面的这位李太握手,并且对方案侃侃而谈起来。他吃定了此时此刻的申岚是绝对不愿提起陈年旧事,她现在是何许人也?香港上流社会的豪门太太,她的那般过去,能不提当然为好,谁愿意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过去再提及,有碍面子不说,他更得罪不起她这尊金菩萨。他依然是这样,甘愿成为金钱的奴隶不说,更是一颗卑微的尘埃。
李太,我是杨念羽。
申岚抬起头望着一下他,请他坐了下来。杨先生你的方案我们看过了,我觉得可行性还是很强的,不过最终还需要上报我们董事会,最快也要下周才能给您回复。她说着,翻开方案,又突然间问了一句,杨……先生是吧?她这句问得很是突然,杨念羽听到了心里头一惊,他生怕申岚是想有什么附带条件,他又对女人的狠心开始后怕了。他总觉得投资这种事情怎么可能顺利到自己都不太敢相信了,他就知道这女人肯定是会玩些花招的。他又不甘心,默默念叨,上帝保佑呐!
杨先生……申岚又叫了他一声。您是有些激动还是……
不好意思李太,我大概是连夜赶飞机有些累。杨念羽妥妥地张口就是一句谎话敷衍过去了。他的脚不自觉的抖动,内心时刻被煎熬着。他太想离开这间不自在的办公室了,可一想到这金主,他又狠不下心来。可是他琢磨着申岚到底是在玩什么?他真想张口直截了当地问,申岚你想玩什么,说吧!我随时奉陪!
杨先生,不好意思了,我之前生病导致了您的长途奔波,这样吧,申岚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她联系了汤秘书,让她进来。汤秘书你给杨先生安排一下酒店,先让杨先生去休息吧。她倒是很和蔼,一副大善人的姿态。申岚比起其他那些投资人来说,已经算是很好相处的了,她自认为做事一向是公正公平的原则,在机会面前她始终不会带有各色眼镜去另眼相看那些需要获得投资的人,这个杨念羽也不例外,虽说刚才他莫名其妙的一声咽口水的举动,稍显的有些怪异,看自己的目光带有莫名的热情,但方案确实不错,兴许是她自己多心了。她同这位杨先生交流期间尽量的避开他的目光,她总觉得他的眼睛喜欢那种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看的自己犯怵。
杨念羽嘴上不说,心里哼了一声,申岚你到底在搞什么嘛,还是这些年你也学会了惺惺作态?他始终在心里说,嘴上,冒了句客气话,谢谢啊,李太。他是不会点破的,他深情满满地注视着如今这般富贵打扮的申岚,虽音容笑貌还在,可气度非凡了起来,相形之前,之前那般唯唯诺诺的样子,简直是脱胎换骨了。这是杨念羽欣喜的发现,他甚至为她的改变而高兴,他不愿申岚再活成一枚受气包,而是如现在一般自信、美貌、才华集一身。
他被安排在了铜锣湾一间五星级酒店内,他刚拿了房卡,开了门,脱下外套,正想往沙发上一靠,乔恩的电话打过来,一开口就不是什么好听的言语,念羽呐,你到哪里了?怎么浦东到吴江你走了一夜啊?这路可真长呀!
恩恩,我又飞回了香港。杨念羽照实说。
你是放不下迪士尼呢还是海洋公园啊?哦?难道是兰桂坊里留了你的魂?乔恩的嘴里向来都不说好话。
恩恩,你别这样,我是被投资方又叫回去的,我这里还有些事要谈,我晚一点给你打电话吧。杨念羽想逃开她的魔掌。
哦,是这样啊,那你忙吧。乔恩又换了张脸,似乎是有些信了,因为她确实通过杨念羽的手机追踪器看到了他又回去了“李氏集团”。她知道这次他就是为了得到“李氏集团”的青睐才去的香港,她呢,虽说吃醋起来比醋还要酸,可是一涉及到生意上的事情,她是晓得轻重的。
挂了电话,此刻最让杨念羽头痛的不是乔恩的作怪,而是申岚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打开酒店的冰柜顺手拿了瓶啤酒喝,喝到一半觉得疲累,便洗了澡,躺床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