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忆婷直接领他去了靠近阳台的那个房间,要他先在那里休息。这是一个单人办公室,虽然有办公桌和椅子,但上面积了些灰尘,墙角的一株绿色盆景也显得没人料理,打不起精神。史东亮随意的从柜子里抽出一本杂志,慢慢翻看着。
朱忆婷直接走进了吕经理那间办公室,询问他上次从道明发过来的货,这边收到了没有。吕经理表示,货已到仓库,只待物流公司派车来装了。他接着又对朱忆婷说:“朱总,刚才那个人是你同学啊?他是来推销我们要采购的那笔医用防护服的,不过合同我们昨天已经和别的厂家签了,但预付款并没有汇过去。他们的样品我刚才看了,还不错,只有价格有点偏高,我看还是由你来最终作决定吧。”朱忆婷思考了一会说:“这事我知道了,我明天上午再通知你到底和那家工厂签吧。”
朱忆婷办完公事后,推开那间办公室的门,对史东亮说:“东亮,走,我们先去出吃午饭。”
白色的宝马轿车在街道上慢驶着,史东亮还从来没有坐过如此高档次的轿车,他感觉这比厂里的那台“宝莱”舒适多了。朱忆婷熟练地操作着车子,不一会儿便驶到了厦门市很有名的悦华酒店门口。她们订了一间环境幽静格调雅致的包房,包房四壁都作了不同的装饰,有油画和忽明忽暗的线条,灯光暖洋洋的。他们点了些海鲜和中式菜肴,静静地边吃边聊。
直到这时,两人才有机会互相认真打量起来。史东亮发现朱忆婷早已和当年的那个徐灵判若两人,缺少了那份瘦小和柔弱,个子长高了,身体各部份更为饱满,凹凸有致,娇美玲珑。形象气质也不再是当年那个着蓝白格子上衣花裙子活蹦乱跳的纯真少女,而是一个举止颇有现代都市女郎风貌,在生意场上驾轻就熟游刃有余的女商人。朱忆婷也发现史东亮长成了一个标准的帅小伙,五官棱角分明,身体结实匀称,再也不是当年玉源小山村里那个嘴唇上长着茸毛,穿着白球鞋,说起话来满脸羞怯的小男孩。
史东亮说:“徐灵,你可变化真大,当年你回北京之后,我写了好多信去你家里的,可就是一封回信也没有,到后来所有的信都退回来了。想不到六七年过去,你现在都做起老板,有自己的公司了。”
朱忆婷笑着说:“说了叫你不要再喊我徐灵了,又忘记了吧?唉,做什么老板,还不是为了生存总要混口饭吃,你别看我现在有车有钱有公司,日子过得潇洒自在,都是假的,比啥都累。”
史东亮问:“你是怎么来南方的?”
朱忆婷喝了口饮料,开始慢慢讲述她这些年来发生的往事。
“我爸在煤矿出事那一年,我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我妈因为反对我爸支援西部建设,两人常闹矛盾,等我妈接我回北京后,她们的剧团早解散了,我妈也和原来那个电视剧的导演分手了。但后来,她又认识了一个在海南做生意来北京出差的商人,他比我妈大六岁。我妈虽然年纪不小了,但因为她一直是做舞蹈演员的,身体保养不错,对男人还是有相当多的吸引力。她和那个海南人好上后,不久我就和妈跟着他一起到了海南。那个男人当然是有老婆的,但她的老婆是典型的乡下妇女,和他早已分开居住十多年了。后来,我妈和他结了婚,他也就成了我现在的父亲,他还给我改了这个名字,我也跟着他姓了。我那时当然还想着继续上学,在玉源一中时高二还没读完呢,但他反对我上学,说跟着他学做生意。我执意要继续读书,他也没办法,他便要我上了海南一所不很有知名的大学,专业虽然称作企业管理和国际贸易,但只读了一年,便退学了,很快就进了他的公司,一直混到现在。别看我现在什么都有,其实家业都是他的。”
史东亮听完后说:“他现在是你的父亲,他的就是你的了,还不一样。”
朱忆婷沉思了一会,表情突然有一份伤感,她接着说:“他对我当然很好,很信任我的,将几家公司交给我管理,我也尽量别让他失望。但他在和我妈好了几年之后,又和别的女人好上了。这事当然也不能完全怪他,因为我妈在前几年得了严重的肾炎,那种病你是知道的,再也过不上了正常人的生活。我的继父对她还是很负责的,带她在国内很多有名的医院都治了,国外也去过,一直没治好,现在每年刚做血液透析的费用就要三十多万。我在这边又忙得很,没有时间去陪她,我妈现在一个人呆在海南,好可怜的。”
史东亮听后,也替她表示了同情,继续问:“你来厦门有几年了?”
朱忆婷说:“我并不是长期停留在厦门的。这个鹏洋公司是我们在厦门刚成立注册的一个分公司,开业还没有一年呢,吕经理是公司聘请的业务主管。我主管的工厂和公司在道明。道明,你知道吗?属于广东省的,从厦门开车过去不是很远,我大部分的时间是呆在哪里的,这里实际上也是我道明那家工厂的一个销售部。我这次过来是亲自接待一个大客户,我们采购的那笔医用防护服也是再转卖给他们的。”
史东亮听到朱忆婷这番解释后,更加惊讶起来,他不假思索地说:
“道明,我怎么不知道?我也一直呆在那里的,我们的医用服装厂就在道明市,你的工厂办在什么地方啊?”
朱忆婷回答说:“唐桥镇,你听说过吗?道明市区再往北方向走三十公里,在通往省会高速公路边上。”
“唐桥镇?知道的,那是道明市有名的工业基地,那个工业开发区我去过,规模很大,我怎么现在才遇上你啊?”
史东亮说完后,此时用“相见恨晚”四个字,表达他现在的心境是再合适不过的了。朱忆婷在得知他也一直呆在道明后,同样是感叹世事的变幻莫测阴差阳错,两人生活在同一个城市,而却只能待在此时,在另一个城市里方能重新见面!
史东亮从见到朱忆婷的那一刻起,心事早已全飞到她的身上。朱忆婷要他讲述自己的过去时,他如同在作一幅山水风景素描,一切全都轻描淡写了。
“我在玉源一中念完高中后,考上了西北医科大学,学的是药理学专业。我家里穷你是知道的,父母供我上完大学欠了一屁股的债,学校本来是想留我继续在大学里工作的,我想,到南方沿海城市工作工薪待遇毕竟比大学里高,我还要赚钱还家里供我上学时借的债务呢。毕业后我就过来了,先在广州一家中药材厂里干了一年,来道明后又在一家药品贸易公司干了一段时间,现在又进了这家医用服装厂做销售,是拿底薪再按销售额提成的,和我原来的专业挂不上一点勾,不过,也没办法,时势逼人,一切简单得很。”
史东亮当然知道珍惜重新见到徐灵的不容易,他将在道明制药厂工作过的这段经历,以及认识云菲后发生的所有故事统统压下,一字不提。
朱忆婷又问他们的医用服装厂具体地址在哪里,史东亮告诉了她。两人还如同在生意场上刚刚遇到的新客户一样,互相交换了名片,但随后便都有点暗自发笑,觉得又是多余又是必要,说不清的滋味,如同相声演员中的捧根儿,故意埋了个包袱在那里一样,只待观众捧腹大笑惊起四座了。
史东亮想起他今天的任务还没完成,便笑着对朱忆婷说:“朱总,我今天是来推销你们要采购的那笔医用防护服的,看在老同学的份上,朱总还是要多多关照一下啊!”
朱忆婷也会心地笑了,说:“你又忘了该叫我什么了吧?你可记性真差啊,当年在玉源一中读书时,你还教我怎么样背化学方程式呢。那事刚才吕经理已经和我说了,说你们的质量还不错,只是价格高点,高点就高点,如果你提成多点,下次回了道明就多请我吃两顿饭吧。”
史东亮说:“好,一言为定!”
两只杯子很自然地碰在了一起。他们的这顿午饭一直吃到了下午三点,两人才依依不舍从包房里走出来。朱忆婷在酒店开了一间豪华客房,她将房卡交给史东亮说:“你先在这里休息,我晚餐还要招待一个客户,八点准我再过来接你。”
史东亮走进了这间准五星级大酒店的客房,洗漱间的瓷器光洁照人,雪白的浴巾折叠的整整齐齐,冰箱里各种饮料食品一应俱全,茶几上的那盆鲜花也不是绢花,而是货真价实散发着幽香的,服务员洒下的水滴水迹未干。史东亮躺在柔软的床单上想着心事。在没有见到朱忆婷之前,他想这一生只要能和她再见上一面就足够了,而现在这个梦居然就在眼前实现了。
他在脑海里一遍一遍地回放着当年两人在一起时发生的种种旧事――每天清晨,他们欢快地骑着自行车迎着朝阳去上学;他和她趴在她家的窗台上,看花开叶落,岁月变迁;他们在玉琅山的废旧长城上,相互作的那些精彩的展望……然后,他会将现在的朱忆婷和原来的徐灵比较,虽然时间和地域发生了改变,但他觉得她依然没有变。此时他的心里,竟溢满了无限幸福的感觉,仿佛朱忆婷就睡在他的身边,芳香未散。他在这种心田起伏心绪潮涌之中,居然慢慢地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