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忘散人近年来,还算得上是事事如意。
虽说黑龙黄绢一事让她多少有些不快,但以她元婴期修士的胸襟,失去了这两个物件,并不能让她的心情有多大的改变,毕竟和她在那次外出中的进益比较,黑龙黄绢根本是微不足道的事。
杨清妍和佳期如梦先后结丹成功,使得她座下的弟子除了清慧之外,都可以算是即将出师。在结丹期后,弟子们虽然还会不时来向师父求教,但已经不需要她这个做师父的手把手的教带了。
祖师定下的规矩,天璇宗每一个元婴期修士都要至少带出七个弟子,这是为了宗门的香火延续着想。要知道天璇决的修行并不是坦荡大道,坐忘散人清楚的记得,自己的师父那辈,便只有师父一个人迈入了元婴期,其他的师叔师伯们,就都在结丹期颓然止步了。
然而,好在师父是个不输祖师的绝代英才,在他的斡旋之下,天璇宗的名声在修真界不但没有下坠,反而更加的兴旺,更增添了不少神秘难测的色彩。而自己这一辈的七个弟子,除了三位师弟没能勘破痴情境,遗憾地在几百年前因寿元耗尽而坐化之外,剩下的四个师兄妹,也都相继迈入了元婴境界。
加上清慧,自己的这七个弟子的名额就算满了,也算是给那几个懒鬼带了个好头,坐忘散人心情甚好的思忖着。本来已经对再进一步没什么盼头的自己,在几年前的那次约会中却出乎意料地在痴情境上再迈了一步,在元婴期,这一步已经算是了不得的成就了。如此看来,分神境界,也不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只不过,自己坐关之后,道统该交给谁继承呢?
自己这些年冷眼看来,亚亭是不中用的了,一心想着修行的人,在权变斗争上丝毫没有兴趣;曼倩、弄玉两师兄弟,痴情境上难以勘破,就算侥幸迈入元婴期,在情事上的纠葛也令他们没有兴趣顾及宗门事务,佳期如梦姐妹更不用说了,虽然自己甚喜她们的俏丽活泼,但这绝对不是管理一门事务的气派。清妍呢,各方面都好,原本自己心中也隐隐属意于她,就是宿孽太重,情事上也是纠葛不清,修行的功法又是先易后难,不知道能否以大毅力斩断这一切牵绊追求至道。
而清慧……
这个小姑娘,。
坐忘散人玩味地在脑中描绘出清慧的图像来。
一双大眼,挺直的鼻子,丰润的唇瓣,浓密的黑发,因着修行的关系,发育甚缓,十四岁少女不高不矮的身量,刚入门的时候,虽然事事都很大方妥当,骨子里却透着畏缩和多疑。听清妍说她是陈国皇室之后,想来在宫廷斗争中,当是处在劣势的一方。
亲传弟子的身份虽然贵重,但适合修行天璇决,不代表在天璇决上就有所成就。当时看来,虽说她在修行上很是刻苦,也有心志坚定的好处,但畏缩的毛病不改,最多也就是到结丹境界,不会再有什么作为。
但坐忘散人这数年来,却改变了自己的看法。黑龙黄绢一事,自己是疏忽了不少,竟真把她放在了危及性命的险境,她能居中保命,还结交下了徐则这个朋友,可见在危机时刻还是很有魄力的,也很见运气。不过,这几年仔细看来,她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够适应环境,抓住机遇。像是终于肯定了宗门诸人对她只有好心,也就渐渐的放开了心扉,最近这几次相见,也像是敢于出头争先,有些抢阳好胜的意思了。
她出身宫廷,对权变计谋的了解,自是他人不及,如果能够改掉格局不够的毛病,以她在修行上的坚定心志,自己在助力些许,迈入元婴境是稳稳当当的,那么承继道统的这副重担,自己也就可以放心地交到弟子身上了。
可惜……清妍终是无意于道统,否则也不会将清慧带回天璇宗,更这么热心地栽培……
略带惋惜地收回了思绪,坐忘散人缓缓睁开眼,望向清慧修行的山峰,眉宇之间隐约划过赞许之色,在下首陪坐的杨清妍见状连忙道。
“师父,我就说清慧虽然有不少小毛病,但大体还是很让人放心的。鸾凤书前期那样艰难,她都能在十二年内筑基成功,这就是明证了。”
“哼。你的这点小心思……打量为师不知道吗?”面对着自己极喜爱的弟子,坐忘散人也不免要流露些许笑意。“也罢,清慧这孩子也不容易。所谓立斩尘缘,不过是考校你们的心智胆魄,又哪能真把尘缘放下,弟子们筑基成功后历来都要出门历练的,就让她回陈国去把自己的尘缘了却吧。”
“师父,那我方才求了你半天,岂不都是白求的?”杨清妍失望地嘟起了嘴。“她入门以来第一次出远门,岂非定是要我这个师姐陪一段路的?这样一来,北海的那个大热闹――”
“孽徒!”坐忘散人笑骂了一句。“你在北海算计了病西施一次不够,陈国还要算计一次,搞得北海那儿对凝思宗敌意深重,现在人家好不容易要出嫁了,你还要过去捣乱。这入门以前的孽缘,什么时候才可放下?”
话虽如此,她的语调却甚轻松,杨清妍见有话缝,当下便撒起娇来。
“横竖我也是宿孽深重,迟迟难以勘破生死境和痴情境,所谓富贵险中求,此时就当顺应自己的心意,在险中求一个参悟嘛!师父,您难道要在清妍的修行路上增添这全不必要的阻碍吗?”
“这事我可不管。”坐忘散人的脸上出现了清慧近年来时常看到的狡黠微笑。“反正你得带着清慧出门,眼下东南不平静,别让她遭了散修的暗算。别的事――我一概不理。”
得了坐忘散人的默许,杨清妍哪还忍得住心中的喜意,自是师父圣明、师父疼惜徒弟等一堆话语堆叠上去。坐忘散人禁不住她闹,挥手道。
“别吵,你清慧师妹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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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杨清妍心中盘算诸多的喜悦不同,正往坐忘散人处飞来的清慧心中却并无杂念,而是纯粹为了自己的突破而欢喜。在近三月的闭关,历经无数痛苦之后终于突破了筑基这个关口,要说她不高兴,这绝对是假话。
清慧的筑基过程并不容易,没有丹药帮忙,黄绢也是踪迹杳然,她只能以自身对经脉的理解,由奇经八脉下手开始打通,法力冲击关窍时那浑身酸疼的不适感不说,最令她痛苦的是已经炼化的上半身骨骼和法力涌动呼应,那全身骨骼欲裂的惊人痛苦。
不是没想过放弃,实际上她多次实在忍受不住痛苦,在静室中放声大哭。法力还不时不听驱使,隐隐有走火入魔之象,然而那地狱般的童年生活此刻却成了清慧的最大支柱。若是不想再过那样被人鱼肉的生活,就须得拥有实力!
最终,当奇经八脉被痛苦无比的疏通之后,十二正经的部分就轻松多了。这一折腾下来,清慧不论是心法还是功法,都有了不小的长进,心法上,她在这几个月的痛苦之中对体内六感所成的凡人境,理解又多了不少,功法上,她对体内经脉的理解和真气的运用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加强。
这所谓的筑基,就像是一次必须过关的参悟。清慧是这么理解的。
在筑基之后,体内经脉全通,就如同脱胎换骨一番,不论是法力的理解还是运用、心法的体悟,都有了截然不同的进境。现下望去的仙山灵泉对清慧来说,就如同全新的景色一样值得用心体悟,她打算和坐忘散人报喜之后就马不停蹄地回山再继续潜修两年,把筑基带来的巨大变化好好消化一番。
当然,这个愿望在清慧迈入屋门,看到坐忘散人和杨清妍那不约而同地奸狡笑意之后,就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师父师姐,这么看着我笑做什么?”曾经在宫廷生活中挽救过清慧多次的直觉狠狠地刺进清慧脑后,使得她本能地不安起来。望着这对原本就修行了天魔大法,现下笑得奸诈,越发显得妖媚惑人的师徒,她戒备地问。
“清妍,你和她说罢。”坐忘散人轻咳一声,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但清慧发誓,她的眼睛依然在忍俊不禁!
“慧儿。”杨清妍脸上的笑意更浓了,缓缓地唤出了这个肉麻的小名,清慧浑身一颤,一股不好的直觉让她想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