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清妍的脸上没有半点得意之色，而是带上了更深的怅惘，清慧知道她如何从东北杨家投到东南凝思宗门下，里面定是也有个惨痛的故事，便不说话，只是乖巧地等她整理思绪。杨清妍缓缓道。

“不瞒你。北海三杨，我们小杨家占的是离眠国最近的琴海，老杨家占了远一些的金鳌岛，皇室占的是和晋国交接的黄艾原。三家内，原本是我们小杨家的洞府最好。而当年琴海内最好的海眼，就是我的老祖父住着。我祖父虽然不是嫡系正统，但是资质好，几个儿子女儿的资质也都不弱，当年一门皆结丹的美誉，眠国内流传得很广。”

当年越是风光，后来的变故就可能越惨。清慧想起自己名副其实是自出生开始就没有任何风光之日，倒也觉得自己并不算多么不幸。收敛了精神气听杨清妍往下道。

“你也猜到了，若不是我们家出了事，我也不会到南海修行。当年我家覆灭的时候我才九岁，才刚开始打下炼气期的基础，我的资质要比那些堂兄堂姐更好，爷爷也很是看重我的修行。这人生刚开始的九年，生在北海小杨家最得势的那支，是老爷子的心头肉――你该知道我有多么得意了？”

杨清妍曼声回忆，一双大眼似眨非眨，眸中似有水雾凝起，又似乎是风平浪静，清慧最是能体会这种话当年的苦楚，想起自己那不堪的过去，心中也是一痛，缓缓开言道。

“师姐，这都是天璇决内提到的绝大幻境，就当幼时的苦难，是为了此刻的修行做的伏笔吧。”其他安慰之词都是虚的，这话多少能让杨清妍好受一些。

杨清妍这结丹期的修为了，在天璇决上的造诣不是清慧可比的。不多时也就缓了过来，没事人似的笑道。

“你说的是，恶欲境、痴情境――这都是得幻境看的那。”

清慧应和道，“可不是？现下是咱们入了修仙这条康庄大道，要不是十二年前你在陈国顺手捎带上了我，你清慧师妹恐怕也是坟木早拱了。要往下走，过去的苦终究只能当成幻境来看那。”她却是说到了自己的伤心处，心中一阵剧烈的疼痛，连忙住嘴，怕又影响了杨清妍的情绪。

杨清妍点头道。

“不错，何苦再说这些伤心的话。且就先把这件事当故事似的，和你说说玩吧。”她也是个惯于克制悲痛的人，双眼闪过精光，已是没了伤心之态。

“故事说来，那也是好几十年前的事了。”

“当年家破人亡的时候，我才只有九岁。眼睁睁的看着皇家的那几个元婴期修者和老杨家的结丹期修者联手杀光了我们一家四十一口。我爷爷虽然也是元婴初期，但比不上那几个寿元已有千年的老妖怪，只挡住了一个时辰，便惨死在大司马的蛟龙鞭下。”

她语调平静，但说到这决定了一生命运的惨事，再怎么平静的语调也难掩去话中的淡淡恨意。

“当时我们这些不到结丹期的小辈，全都在屋子里等死。结丹期的长辈们被爷爷下了死令，要不顾一切地逃出包围，为我们这一支血脉留下一线生机。斗法之时，声音和火光照亮了整个琴海，但是小杨家的人像是全都死光了，居然没有一个人出来稍加援手……”

她虽然说得轻巧，但是清慧也是人情冷暖经历过来的人，哪还体会不到当时的情景。外头杀声震天，长辈全都匆匆离去，前一刻还是掌上明珠的自己突然就成了等死的弃子，连逃也没处逃去。那一刻的绝望，定然是已经深深地烙在了杨清妍心里。

“我九岁的时候，已经是很懂事了。看着爸爸妈妈收拾东西，往前突围时，还在哭啊闹啊。可当他们没飞遁出多远，就被一道黑色的宝光给贯穿了身子之后。我反而觉得死也没什么不好的，就算真的侥幸能活下来，一个九岁的炼气期弟子迟早都是个死字，即使不死，也有多少比死还难过的结局。”杨清妍表情如常的笑道。

“那时候是北海最冷的时节，我在海岛的悬崖上看着爷爷和那些人斗法，劲风把我的脸都打出了血丝，手脚也冻得没了知觉，我却一点也不觉得难熬，只是在看爷爷和那些人斗法。远远的只能看到爷爷的裁天剪在蛟龙鞭、贪狼剑、巨门枪这些北海出名的法宝下显得那么吃力，无数的傀儡在轰击着我们的禁制。那天晚上，天上的星星全都被火光和宝光给遮掩得没了光芒，在远处骤然亮起又熄灭的光芒，多半是那些结丹期的长辈死前的最后一击。”

“堂哥堂姐们当时已经没了主意，在岛上各自躲藏，我看到爷爷的裁天剪被贪狼剑拦腰斩断，就没有再看下去，而是往海眼之处走去。裁天剪是爷爷的本命法宝，本来就没有胜望，法宝断了之后，估计没多久他老人家也要陨灭。”杨清妍的表情和语调都极为平淡，清慧听得却是毛骨悚然，她在皇宫内长大，见到的惨状自是也不少，然而和杨清妍相比，她自忖却是不如杨清妍当时镇定，寻常女童见到父母相继死去，怕是早就悲伤地失了神智了，杨清妍却还能在悬崖上观战，并准确判断出战局的走向，其冷静果非常人能及!

“如果我知道我真能侥幸活下来，我当时就不会走了。”杨清妍这时脸上却闪过一丝遗憾，“当时我自忖必死，心里虽然哀伤，但反而又有点安稳。九岁上我已经晓事了，见过不少小修仙家族被讨伐的景象。权力倾轧，我们是输家，弱肉强食是天下的至理，小杨家既然决定把我们当成弃子，我们又有什么话说呢？修真者和凡间的政治纠缠在一起，这百年千年的斗争，个中的复杂不是我能想象到的。我也不找原因，只希望在阵法被迫之前，以我的怨气和生魂污染海眼，既然小杨家不来帮我们，皇家和老杨家要来杀我们，我没能耐把他们全都消灭，只有让他们得不到任何好处。我们家能被那些元婴期修士看在眼里的宝贝，除了爷爷的一些随身法宝之外，也就只有那口琴海灵气所钟的海眼了。”

“师姐好决断！”清慧听得入神，杨清妍说到此处，她不由得击掌轻赞，若是异地相处，她在明知必死的情况下，最终也会想到这个办法。但决不会如杨清妍这般毫不犹豫就下了决断。

“北海生存不易，就算是平民百姓，也是以一个狠字和天相博。我能这么想也没什么奇怪的。我的堂兄妹们何尝没这么想过？但除了我修行的天魔大法在污染克制清灵之气上有天生奇效之外，其他人的功法哪能污染海眼。”杨清妍淡淡道。“更何况他们不少人的父母已经逃出了生天，多少都有些牵挂指望，哪和我似的，亲眼看着自己最深刻的牵挂就这么被斩断，心里的狠劲，自然也不如我。”

“五鬼啖生魂是世上最脏最下流的法术，污染海眼周遭的水质，那是够够的了。以我的修为，要是在平时，也只能污染周围水质，海眼中心的灵气，一下就能把这些污浊之气冲散。”她调整了一下姿势，又回到了话题之中。“但我决心以我的童身亲自献祭，在海眼中心施法。你没见过海眼，不知道厉害，那就像个灵气漩涡，中心的吸力将人吸进是绝无问题的。这口海眼还算小，大的海眼直径是十几里，即使是结丹期修士，到了海眼中心也无幸理。我预备着在海眼中心施法之后，便沉入水中，料着那些人也无法立时把我打扰起来，污浊之气污了海眼中心之后，整口眼就废了。那些人害了我们全家，却落不了什么好处。就算得到了爷爷的法宝，可那些法宝和这口滋养了我们全家数百年的海眼相比，又算什么。”

“打定主意，我便在路上脱掉了全身衣物。赤身裸体地站在海眼上空刺破双乳、手心、脚心、头顶心这七处，没多久我的伤口就凝结起来，我以倒悬之法，在海水中滴血为阵，血凝了就再刺一刀。那一天北海正在下雪，穿过阵法的雪花掉在我身上，血水混合着雪水滴到海水之中――那颜色，我可真是一辈子也忘不了……”杨清妍似是感叹又似是缅怀地说着。清慧想象着黑夜之中，九岁女童在海面上方赤身裸体地倒悬着自残施法，也不由得被场面的奇诡残酷深深震撼。

“那时候毕竟年纪还小，修为浅薄，勉强在海眼周围布阵完毕，到海眼中心上空，那股拉扯之力巨大无比，我百般挣扎，还是被它吸了进去。召唤五鬼的咒文，却只念了个开头。当时在空中一边下坠，我一边念着咒文，‘脓血、铁衣、锁肤、衔火、油烹，五小地狱，生门大开，恶鬼听音，速至身侧，奉献生魂，沦落不悔……’，我召唤的这五鬼都是地狱之中最脏最污的鬼魂，到底是我口齿快，心意坚定，在我落进海眼的当口，五鬼真的出现在海眼上空。”

“本来此时，我该以生魂祭献，好让五鬼威力大涨，听我的驱使。五鬼为我的生魂而来，此刻也要追着我到海眼内来。可它们像是也害怕这海眼的威力，在半空中踟蹰不前，我又在海眼内越落越深，即使是用尽全部力气也不得出。说起这一刻，就好像昨天一样。当时心中的忧愤着急，现在还在心中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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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住了。昨晚有事在外头过的夜，今天这章也是刚到家匆匆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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