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止从院门处领头而出,后随十多人,俨然是西南镖局诸人,吊尾的却是当朝皇姨,楚女春漪。不过末者秀眉抑蹙,神情落寞,似有什么放不开的心事。孟行远之妻正随在她旁侧,小声开解。
甫至一辆镖车之侧,文观止突止脚步,眼光陡转锋利,掠向长街另一端。身后诸人亦在同时止步,随之看去。
长街彼端,一行十来人正跨步行来。当头一人样貌粗豪身体粗壮威武,右手扶着一只架在肩上的红樱长枪,龙行虎步般大步前迈,每步几有旁人两步之远,着地有声,气势强横。身后诸人中有男有女,俱执兵器在手,予人不好惹的感觉。路人被他们气势所摄,无不避让。
文观止锐目扫过,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转身向身后诸人揖手为礼,道:“主母未能亲身出外相送,故嘱小子代为,多谢西南镖局今次出手相助,寻回我家小姐。日后在京城相见,若有需要,请尽管开口,小子必当投桃报李。”
紧随在他身后的中年男子赫然正是西南镖局两大镖头之一的靳明岳回礼道:“贵府夫人千金之体,怎敢劳动?所谓救人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小兄弟勿需放在心上。这几日承蒙款待,实是无功受禄,心中惶恐。日后待总镖头回转,必会登府拜访,以致谢意。”
他旁边的长瘦男子显然较不擅言辞,并不插话,神情淡漠地候了半晌,忽侧首向身后的镖师吩咐数句,余人皆应声散开,分守至镖车之旁。这时长街另侧的诸人已然近在数丈之内,领头者毫不停留,右手长枪从肩上卸下斜擎手中。
文观止似什么都不知般仍向靳明岳道:“皇姨之事就拜托贵局,请……”
离那十多人最近的一个镖师已开口扬声:“西南镖局押镖镖路过,诸……”
那粗豪过人的男子脚步稳定如故,踏至那镖头三丈左右之距的一步刚落地,右手突动,长枪陡缩即伸,闪电般啄向后者胸口。
霎时全场俱寂。
那镖师反应亦是了得,厚背大刀几在同时出鞘,破风有声。
粗豪男子唇角微露讽笑,仍是单手执枪,手势微动,枪头立时幻出数道虚影。
第二步方始抬脚。
那镖师一刀劈下,正中虚影之一,却劈了个空,心内剧震时身体因用力过甚,身形微向前跌,又恰在力道刚尽,无力可施的境地时,枪头虚影倏归回一,锃亮的枪尖已在镖师胸口。眼见就要刺入,那镖师突地怒吼一声,上半身奇迹般向后一仰,整个人向后翻出,险险避过长枪破胸之厄。
粗豪男子第三步这时方踏下。
竟在三步之内败敌!
两方诸人俱发出惊噫之声。
靠得较近的镖师忙去扶伤者,只见后者五窍俱溢出血丝,剧喘如牛,精神颓萎,连说话的力都没了。
粗豪男子停步下来,漫声道:“竟能强行逆转真气,避过本人枪厄,救回自己一命。小小镖师已是如此,西南镖局果不愧盛名。”
长街上行者眼见这边凶杀,胆小者早已吓得逃离,好奇者亦远避在百多丈外,围观热闹。
长瘦男子大步移到伤者身侧侦查伤势,靳明岳却仍向文观止道:“敝局必将皇姨安送回府,请勿忧心。此处原来尚有些许小事未完结,贵府不宜涉足在内,请暂且回避。”文观止不置可否地施礼:“请。”
粗豪男子身侧一名白衣剑士色变喝道:“竟敢不答吾主!无礼之至!”身形突动,轻烟般一掠而出,长剑似转虚无般踪影失却,再现时已近在靳明岳身前不及尺许处。
“兵”地一声细响,长剑如干枝般从中而断。白衣剑士身形回旋,落回粗豪男子身后,不偏不移恰在原位,脸色已然沉至极点,惊怒交加地看着手中断剑。
长瘦男子立于靳明岳之前,手中一柄三尺长剑轻垂指地,淡淡道:“小海用了总镖头所授的逆气法,性命无碍,不过近日内是不能行气了。”靳明岳颔首前行,道:“稍后我再为他疗伤。”行至之前受伤那镖师所立处,周围的趟子手和镖师早不约而同地避到后面,一个不留。
粗豪男子哑然一笑,浑似未将手下败阵看在眼内,看着唯恐避之不远的西南镖局人众,道:“尚是首次得见遇劫镖者立时逃跑的镖师哩!”身后诸人亦是惊奇,讽笑出声。
镖众中有人大声吼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立时旁边诸人声势大振,附和叫道:“不错!”“谁会蠢得去送死?!”文观止在旁静观众人,见诸人面上非但没有羞耻之色,反似觉理所当然,不禁心下讶异。
西南镖局近年来声名飚升,怎的局中会是这样一群惜命至极之人?
靳明岳垂手而立,似全无防备般朗声道:“来者报上名来!”
与白衣剑士同立在粗豪男子身后一个儒雅秀士手中折扇一展,微笑道:“连‘裂木枪王’都不识,西南镖局果非中土大家之流,也只配得在云南诸边陲混了。”
立在后方的文观止眉头微皱。
长瘦男子踏前卓立靳明岳身侧,淡淡道:“我只听过落云枪的名号,劈木头的枪则闻所未闻。”他虽说得平淡,奈何听者有心,白衣剑士色变怒道:“无礼之至!”右手一抬,断剑平举直指对方。他怒于己剑被对方偷袭击断,自是最听不得对方讽语。
“铛!”
断剑离手飞上半空,落至不远处屋顶上,再断为四五截。
白衣剑士捧腕后跌,被身后者扶住,右手虎口处浸出鲜血,显然被震裂开。
粗豪男子手中长枪几在同刻轻荡,霎时风声大作,“兵”地击正闪电般移至近前的长瘦男子回收的长剑。后者剑势横拖卸却对方枪上震力,随即毫不避闪地横划竖劈,连连劈下,却全数劈正枪尖,却始终攻不入长枪幻出的枪影中,竟似每一个虚影都是真正枪头所在般。
两人一攻一守,十多声撞击声过去,粗豪男子蓦地低吼一声,一直垂下未动的左手擎上枪尾,双手内搓,长枪立时破入长瘦男子剑网内,直刺其胸。后者闪电疾退,刹时移回靳明岳身旁。
粗豪男子长枪凝在半空,并未追击,虎目中暴闪出惊人光芒,喝道:“这是什么剑法?!”
靳明岳仍是垂手而立,却笑道:“裂木枪王方展横这名号,只怕今天要栽在这里了。”他既看出对方来意不善,口中自不留情。
长瘦男子淡淡道:“听闻这套剑法称之为‘逆水剑’,也不知道是也不是。”
粗豪男子方展横一愕:“听……闻?”旋即浓眉上耸,“逆水剑?!”
他身后的儒雅秀士长眉一挑,道:“西南六大镖头中,唯闻孙静潭擅剑术称冠,原来却是阁下。果然好剑法!”
孙静潭却摇头道:“说什么称冠,徒笑方家大牙罢了。”
秀士合扇揖礼道:“不才林涵,忝为方家慕宾。孙前辈勿须自谦,在下亦算得上博闻广志,却从未听闻过这套‘逆水剑术’,确是上乘剑法的套数,称得上来去如风。但若只凭这套剑术,孙前辈仍非吾主敌手。”
孙静潭横剑眼前,直视剑身上的划痕,淡淡道:“确是好枪法,险些断掉我这柄剑。”
方展横洒然收枪,道:“我本意击断你长剑,未料到你仍能避得开来,只此已可名扬江湖。”
孙静潭默然不语,长剑重垂指地。靳明岳喝道:“方枪王不在福建老家养息,到此拦我西南镖局的货,究意是何用意,请速指教。我等起程需时,可没有在此瞎缠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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