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儿顺着痴男的目光望去,只见石殿内正脊桁上楷书阴刻“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字样,那字迹嵌入石脊之中,笔力遒劲,便如这牢牢嵌入绝壁中的整个石殿一般,昭示着某种潜在的巨大的精神力量。
殿内立有四根圆雕石柱,倚岩筑神龛,供奉着许多铜铸饰金神像;梁上及壁间环列五百铁铸饰金灵官像,各高尺许,神态各异。
南岩石殿,额书“天乙真庆宫”,元至元二十七年(1290)建,是我国目前所能见到的最大仿木结构抬梁式石宫殿。
石构建筑材料运输困难、安装费力,因此传统石构建筑体量都不是很大,为解决屋顶跨度问题,在结构处理上,多采取发券式结构,形成无梁殿,无梁殿体量大多较小,重量却较大,造型上便显得笨拙,多不适宜作主体建筑,因此,古代建筑中的主体建筑,少有石结构,抬梁式结构的石建筑更为罕见。
南岩石殿位于一块凹入的巨大岩壁上,为石雕仿木构抬梁式石构架,其立柱、大梁、斗拱、门、窗隔扇、椽子、望板、脊饰、吻兽全部用青石按木构件的尺度雕凿,然后榫卯安装。遥视石殿,给人体积宏大、气势庞然之感;近观石作,则见雕刻细腻、工艺精湛。
这石殿建筑风格一如木构建筑般手法严谨,自古及今,都十分罕见,更令人称奇的是在悬崖绝壁上修建如此高难度石构建筑,当真是建筑史上少见的奇观!南岩石殿凌空而立,便似蕴蓄着一股神秘感召力一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吸引着成千上万的香客,到此寄托心底夙愿。
眼望着陆陆续续、来来往往的人们,雪儿思绪飘荡,全身心感受着南岩石殿的雄奇,她虽不上香拜神,可心之虔诚却分毫不弱,既为道教文化深厚底蕴而叹,又对武当建筑精湛技艺而赞!
散漫的脚步跟随着青松的身影向前挪动,心念却缠绕着耳闻之言、目睹之景,久久不能分离,痴男也如雪儿般信步观赏,时而若有所思,时而似有所获。
书生与青松似乎一见如故,并肩而行,交谈不止。遥见他俩停驻于皇经堂前,指点观望,雪儿走近,青松向她示意:“你看,卧‘福’睡‘寿’,这是陈祖迁居华山前留下的手迹。”
墙壁上倒写着两个朱漆大字:“福”、“寿”,落款“陈抟书”,字体饱满流畅,渗透着功高德隆之味;笔迹婉转飘逸,蕴含着仙风道骨之韵。
雪儿静立于前,默然不语,只见两字字迹动感渐出,从下笔之始到收笔之尾连贯一体,一气呵成,竟然变成一套绵延不绝的拳法,慢慢地幻化成罗道长那既灵动洒脱,又深沉含蕴的拳脚。一时间,雪儿视野中重叠着陈祖手迹及罗道长身影,渐渐地,飘逸的字迹与飘动的人影完全融为一体!
她神思逐渐惚恍,头脑愈觉空旷,意识消泯,心智柔弱,浑身之气悄然浮动,肢体已不听使唤、控制,沿着陈祖笔触的起伏轨迹自由散漫地转动、比划起来。因她学拳即在内气驱动之下成就,尚无机缘正规学拳,故此搭手便是时而有招、时而无招的动作,仍然全凭内气驱遣,丝毫不受套路约束。
书生见雪儿突然沉入如痴如梦状态,深感惊讶,于一旁发愣呆看。那痴男早料到这几人皆非平常之辈,方才对其妻长睡之事不以为怪,此时对雪儿的状态倒已不觉意外,煞有介事地随着雪儿比比划划,一副潜心学习的模样。青松则不时举手投足,每一动作皆似与雪儿感应联系,予以引导。
雪儿一见陈祖睡字,状态立现,其内气平滑畅通,流动快捷,十分钟左右,内气渐息,手脚也慢慢停顿下来。待她渐出功态,忽听掌声传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一边鼓掌一边向他们走来,他身着一袭宽松的墨绿色练功服,身板硬朗,刚劲有力,显是习武之人。
绿衣男子口齿雪白,笑意绽放,神态恭敬,抱拳施礼:“在下承武当龙门派拳术修习多年,这位姑娘与道长同行,想必也是承武当功夫,但刚才的招式却是头一遭见识,虽不象正规拳架,却也算得流畅自如,不知属于哪门哪派?”
他这一问倒似出了个难题,雪儿这才暗叹自己粗心,随罗道长学拳之时,如入梦境,如飘云端,直到现在也未曾想到打听自己学来那套拳法叫何名字,此时被问,自然发懵,正欲张口,却自觉难出一言作答,只好求助地望着青松。
青松不苟言笑,平静地问:“何谓正规拳架?”
绿衣男子欣然一笑,自信展露于言语之中:“自然是凝神屏气,举手投足皆有拳意,动作一丝不苟的拳架!”
青松追问:“何谓凝神屏气?何谓一丝不苟?”
绿衣男子自信更盛,神态昂扬:“早年我拜访无数拳家,现在我女儿虽只九岁,却已随我走访了无数有名拳家……”他这答非所问,无异于告诉青松:“你这问题问得当真幼稚!”
痴男虽是不懂拳术,却深知绿衣男子心态,忍不住插嘴:“你既如此了得,不会解释不了自己说的话吧?”
绿衣男子轻轻晃动脑袋,哈哈大笑:“哈哈哈哈,那是自然!凝神屏气,即在精神上要用意,注意力高度集中,全神贯注引导动作,而不是用蛮力摆弄拳脚!一丝不苟,即指套路娴熟准确,无一招半式错误。”
雪儿暗自总结,刚才入功之际,意识几乎全然消失,若要用意,哪里有意?刚才行拳之时,肢体几乎全然失控,若谈套路,哪有套路?
正自纳闷之时,忽见那绿衣男子停步在她面前:“姑娘刚才一副失神模样,似乎未曾用意?拳架之中有一半是我不曾见过的招式,似乎无门无派?虽是如此,一套拳却打得行云流水、轻松自如,这是我纳闷且钦佩之处!姑娘也是自幼习武吧?”
此人时而自得张扬自己,时而谦虚请教他人,雪儿唯恐自己言语不妥给罗道长师徒抹黑,一句“不曾习武”已到嘴边,又吞回肚去,换了别的言语作答:“我叫夏雪儿,才疏学浅,顽劣懒惰,只是个武当功夫的爱好者!今日有幸蒙青松道长指点,略知皮毛而已!刚才一时走神,不慎献丑,见笑了!”
说完这番话,雪儿伸手捋了捋额前垂发,神情稍显紧张,鼻头渗出几颗细小汗珠,刚才行拳之时的轻松自如已然遁去无踪。忽听书生插话:“一时走神?”雪儿冲他轻轻点了点头。
绿衣男子静思片刻,向青松一摊手,做了个恭请的手势:“青松道长,我女儿在那边习拳,请诸位过去指点指点,可以吗?”
一行人默不作声地跟随着绿衣男子前行。当石殿外岩壁上“福、寿、康、宁”几个朱红大字印入眼帘之时,众人可见一个身着嫩黄色道袍的小姑娘摆出非常有形的拳姿,挺立四字之旁,其架势其威风与岩壁上2米多高的字体相映成趣!她的正前方有一男子拿着照相机正瞄准小姑娘,嘴里招呼着:“好咧,下巴稍微往上抬一点点……ok!”
小姑娘收起姿势,嘴巴翘起来:“好了吧,二叔,好累啊……不想照了!”
绿衣男子走上前去,责怪道:“小丫头片子,你知道什么累!不吃苦就不能有出息!”
小姑娘撅了撅嘴:“爸爸,拍那么多照片干吗啊?!”
“告诉过你,发给那些叔叔阿姨看,纠正你的姿势!”绿衣男子声色严厉,一副严父模样。他牵住女儿的手,走到青松面前,声调一转,用哐哄的语气对女儿说:“燕姿,乖女儿,把刚才的拳再打一遍,咱们请这位道家师父给指点指点!”言罢向青松一抱拳。
小姑娘虽有些不情愿,仍然依言而行。她退后数步,拉开架势,开始打拳,一经行拳走架,立时神情专注,毫不分心,先前的一脸不情愿荡然无存。那一路拳脚施展得圆融凌厉,不仅动作标准到位,而且虎虎生风,别说外行看来完美无缺,就在青松眼里也是几无瑕疵。
绿衣男子屏住呼吸,两眼锁定女儿身影,待得一套拳路打完,方才松了口气,转身面向青松等人,语气虽是谦逊,神色却甚飞扬:“道长,犬女可教吧?还有什么不足,请道长指点一二!”他言语虽是得体,却掩饰不住那几分暗藏的炫耀。
青松始终未发一言,此时这一张口,却令绿衣男子大失所望:“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