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抓着萧无陵从崖顶掉下,慌乱之中手中大棍也随之坠落,不知所踪。萧无陵花容失色,双脚乱蹬,大声哀叫。赵匡胤也惊得心跳飞快,但萧无陵的惊慌反倒刺激他冷静下来,在下落时留神注意着岩壁,突然看到岩壁上一棵突出的古松,九死一生的机会,赵匡胤狠狠抓住树干,半空中两人的身子一停,萧无陵又是一声惊呼,当场晕了过去。赵匡胤正想叫萧无陵使用自己的武艺,两人一起努力,大声叫她却没有反应,才知道已然是昏了过去。可苦了赵匡胤,一手抓着松树干,一手拉着人事不省的萧无陵,两只手臂似乎随时都会抻断,呲牙咧嘴正在死撑,那松树却不堪重负,咔嚓折断。赵匡胤心头一凉,再无法可想,只得双眼一闭,听天由命。
两人一树直直坠下,噗通掉落进河水里,掀起一片水浪。赵匡胤大喜,推测这可能就是白天看到的五里河,但他还不来及庆幸自己未摔落到石头上粉身碎骨,那边萧无陵已经被水呛醒,她不习水性,一惊之下想要呼救,河水立即从口中涌入,萧无陵登时沉入水底。赵匡胤胳臂一重,立刻意识到萧无陵不会水,只能拼命扯住。幸好赵匡胤另一只手里还攥着刚才挂断的松树,松树遇水上浮,赵匡胤借着浮力,总算钻出水面,腾出手把萧无陵拉上树干,这才长长换了口气。展目四望,认准河岸方向,脚下踩水,推着树干游向岸边。河水冰冷,赵匡胤浑身是伤,河水蜇得伤口生疼,却刺激了他的生命力。总算划到岸边,把萧无陵拖上岸,连连拍打后背,忙活半晌,萧无陵吐出好几口水,总算是悠悠回转。赵匡胤压力一松,一声长叹,仰面躺在一边,看着渐渐转白的天空,伤痛和疲劳还有死里逃生后的轻松袭来,赵匡胤终于沉沉睡去。
他再次醒来之时,天光已经大亮,几缕淡云划过天际,瓦蓝的天空如经过清水洗涤,透明无瑕。接着进入他视线的是萧无陵的脸,她居高临下正盯着他的脸,但两人目光一交错,萧无陵随即转头离开。赵匡胤的意识慢慢地恢复,看到萧无陵平安无事,心里总算搁下块石头,挣扎着想坐起来,肩膀、肋下、大腿传来阵阵剧痛,只得放弃努力。见萧无陵没趁自己昏迷下杀手,赵匡胤精神为之一松,这才注意到自己全身赤裸,身上满是绷带。荒山野岭,难不成是萧无陵动手给他包扎?他并大不担心萧无陵会趁人之危,但是他的确很担心自己隐私不保,这比要了他的命更加恐怖。想到这,赵匡胤羞得血涌顶梁门,本来的红脸已经涨成了紫色。
幸好这时萧无陵已经离开了,赵匡胤的窘态没人得见,他心中默想着跌崖以后的情景,但只能想到抓着松树向岸边游,之后就是一片空白了。赵匡胤心思迷乱,目光飘来荡去,才发现原来自己正躺在一间简易的木棚窝棚里,地上铺着毡垫,窝棚四壁挂着葫芦、包袱。透过窝棚口朝外看,发现窝棚是靠在山脚下,距离河岸并不太远。赵匡胤如坠云雾,脑袋里思路错乱,张张嘴说不出话。
“陛下醒啦?请陛下进水。”一个少年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赵匡胤歪头转向一边,却见眼前出现一双草鞋,再往上看,白布绑腿,灰色短衣襟,洗得发白的衣领上面露出一张少年道士的脸,正瞪大眼睛,低头看着自己。赵匡胤也看着他,看他年龄也就十五六岁,却是个小胖子,圆圆的一张脸,一个好大脑门,也算是天庭饱满,嘴巴子嘟噜着,微微有双下巴,面颊红润,两只大眼睛活灵活现,薄嘴唇挂着笑,牙齿净白。赵匡胤心里顿时生出几分好感,想来自己的大弟赵光义应该也快到这般年纪了,他正在口渴,也无暇搭茬,立刻埋头咕噜噜喝水。小道士倒是自来熟,笑呵呵地看着赵匡胤,得意地说道:“陛下三处重伤、七处轻伤,可比那位女将军严重多了。幸亏遇到了小道,呵呵,不是小道自吹,凭小道的医术,止血、包扎不费吹灰之力,兼及陛下龙体精健,不出三日可保复原。”
赵匡胤这才知道是这小道士救得自己,忙挣扎着坐起,抱拳致意:“赵匡胤谢过仙长活命之恩。”
小道士听了反倒愣了,睁大眼睛问道:“你是,赵匡胤?不是当朝天子?”他方才治疗时显然是把穿着柴荣的黄缎子绣龙战袍的赵匡胤当成了皇帝。
赵匡胤忙说:“仙长误会了,小将赵匡胤。小将身上的龙袍乃战场形势急迫下的应变之举,小将怎敢僭我大周天子之号。这不,小将的下裳、还有战靴,都还是自己原来的。”说着想指给小道士看,才想起自己现在脱个精光,只得作罢。
小道士一拍双手,捧着肚子笑翻在地,他性子无拘无束,笑得下巴上的肉抖个厉害。好一会儿,小道士笑够了,一骨碌爬起来,恭恭敬敬地站到赵匡胤面前,打了个稽首,口中唱喏道:“小道苗训,法号玄无子,见过赵将军。”
赵匡胤忙抱拳还礼,欲要起身,却顾及身无寸缕,此刻赵匡胤已然清醒,就更加着急找件衣服遮羞。小道士苗训早发现了赵匡胤想要件衣服,却故意使坏装作不知道,偷眼看着赵匡胤急得满头冒汗,只在心里偷笑。这时苗训稳当当地席地而坐,手里摆着拂尘,慢悠悠地说道:“将军有所不知,小道此来实是奉了家师之命给将军送东西的,不想结缘于此处,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
“敢问尊师法号?”
“就是人称西岳老祖,法号扶摇子……”
“啊!”赵匡胤忍不住腾地坐了起来,双手拍得山响,高兴地一把揽住苗训,哈哈大笑:“自己人,自己人,你怎么不早说。陈抟那老牛鼻子还好吧?”
这次可是苗训眨着眼不知该怎么回答了,他如果说好,就是承认自己的师傅是牛鼻子,可又不能说不好。刁钻如他,遇到赵匡胤,也要吃苦头。
话说这西岳老祖陈抟是五代时期第一奇人,隐居在西岳华山,号为西岳老祖,与终南长臂叟陶工、太白翁章鼎并称武林三隐,都是超一流的剑客,陈抟更被暗推为中原武林第一人。江湖传说他一入睡,少则三五月,多则三五年。当年赵匡胤游历关中,登华山,正遇见陈抟和章鼎对弈。赵匡胤公子哥儿出身,颇好此道,便以华山为赌注,与陈抟手谈三局,结果惨败。陈抟精通相术卜课之道,看出赵匡胤前途无量,便对赵匡胤修养、武功、仕途多有指点,赵匡胤对陈抟感激更兼佩服,两人相谈甚欢,遂结为忘年交。如今三四年不见,竟然在此地遇到陈抟的弟子,赵匡胤当然欣喜,拉住苗训唠起了家常。
原来苗训此次是专门来找赵匡胤,不想军营戒备森严,他进不去,便在这里搭个窝棚住下,等待机会。这苗训顽皮,平时喜欢到处走动,便在附近村落行起了医,他也不收钱,只收些平时吃喝的米粮油盐,加上他医术委实高超,一时声名大振,惹得附近村民纷纷前来延请。昨日他出诊回来经过河滩,恰好遇到赵、萧二人昏睡在那,当然就出手相救了。
两人都是外向性格,此时更不见外,苗训刚要说正题,却听山脚处有三四个村民转过来,朝着窝棚呼喊苗训的名号。苗训伸出头望了望,又缩回来对赵匡胤说:“想是村民又来找小道看病,也罢,将军既已醒转,小道去去无妨。”说罢指着窝棚外的一个土火炉,说:“炉上烧着菜汤,窝棚里有窝头。小道不知要去多久,赵将军和那位女将军自行午餐便了,不需等待小道。”抓过包袱,一猫腰便钻出窝棚,刚跑没两步又转回来,神秘兮兮地对赵匡胤说:“赵将军,您那位袍泽可是古怪,一夜半天不发一语,莫非聋哑?不过她倒是对将军忠心不二,昨夜今晨一直看护将军,那为什么如今将军醒了她反倒一个人坐到河滩上去了?”说着故作纯情地眨眼看着赵匡胤。赵匡胤被他一席话说得心里一阵热乎,又强作镇定,脸上挂着莫衷一是的表情。苗训戏耍够了赵匡胤,心中大为开怀,这才抿嘴含笑退出窝棚,颠儿颠儿地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