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还有一天,还有一天。
求败斋站在一栋百年楼龄的住宅楼走火梯之下躲避着这场有点意外的夜雨。春雷和往年一样,来得有点早。然而无论是雨,或是雷,都不能阻止身边一切的发生。离开讲故事的老人与烦躁的青年人后,求败斋也不知自己走了有多久,走了有多远。等他能够集中精神辨认周围的一切之时,他发现自己又站在了某个贫民区与繁华街道的边缘。为何又是这种地方,为何总是这种地方?
他看见载具带着轰鸣的引擎声穿越在上空,他看见各色行人漫无目的的来回于五光十色的街灯之下,他看见穿着奇装异服的年轻人为了鸡毛蒜皮大打出手,他也看见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少女们再用青春换取沾满污泥的金钱。这里是人间的地狱,沉沦堕落,世间百态,有人进来,却无人飞起,
华族与瀛族的青少年隔着一片铁丝网用带着自己方言口音的华语相互对骂,从对方的母亲一直问候至曾祖。若不是有那一片代表暴力与隔离的铁丝网,只怕双方已动起手来,随身携带的小型刀具也同样是能夺取他人性命的凶器。而自己,又是否应该为这样的情况负起一分责任呢?
各种思绪在他模糊的意识里不停搅动。
自有巢河这个名称开始,华族与瀛族便在其上争斗不止。当国家的界线,地域的区分,民族的特性,历史的纠结都被星海的浩瀚所驱散与融合之际,争的是什么?斗的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当各种烦忧再次满布他心头时,他好像总能看见那个窗口,那个高高在上,仅有一尺见方小小窗口。仁美轻柔的声音与低沉的娇喘又萦绕在他耳畔,又或是她从来都不曾离去,他自己也破天荒头一次当上了逃兵。
“你,该死的你,你到底是谁?”仁美纤柔的手指轻轻在求败斋的胸前划着圆圈。与她赤裸相拥之际,心头泛起的到底是情欲还是爱?求败斋自己也说不清楚。温柔乡,英雄冢,他真宁愿自己的时间永远停在此刻,不再有壹血皇宫,不再有华族瀛族,也不再有巢河这片被暴力与曲解所撕裂的土地。
“我,我谁也不是,”求败斋大概也想不到自己的喉咙里也能发出如此温柔语音,而相对于仁美对于自己做的,这不过是微不足道。在自己被饥渴所折磨所打压的日子里,仁美总是寸步不离的照顾着他,为他送水喂饭,为他更衣沐浴。钱,用来购买一切的钱,都是这位柔弱女子用青春与身体换来的肉金!每次想到这一点,求败斋的心都会拧作一团,其中滴出的血都酸得能够腐蚀金属。
“为何你是你,而我是我,”仁美带点冰凉的小手顺着求败斋形状分明的结实腹肌,慢慢向下探去。“唉,你大概又是某位连续剧里不便透露姓名的侠客杀手,可是我也想变成你,拿起那把剑,快意恩仇。”
“这,并不是什么好日子。”求败斋轻吻着仁美额头上的乱发,染作微紫的发丝被汗水所粘连,带着点点香波的残留气息。他并不是不愿意告诉这名女子自己的姓名,只是求败斋是他,他便是求败斋,他一生追求武道,仅为求败,或许,父亲留在他襁褓中的那两字,便是他的名字――求败。作为神皇,他日理万机的父亲每天都为自己仍旧庞大的地下帝国不停奋斗,自他能够记事起,父亲除了指点内功刀招外并不怎么跟自己说话。
求败斋感觉仁美柔顺的发端滑过小腹,焚毁一切防御的火焰摆在面前,他并不抗拒。他伸手抬起仁美的下巴,把她往自己的胸前一抱,应该迎接她香吻的只能是自己缺乏润泽的双唇,而不是别的地方。在她面前,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壹血神皇,他甚至没有名字,他是且仅是他自己。
“无论如何糟糕的生活,都会比我强,他们都有希望,而我的永远不存在。”仁美抬起头,粉拳轻轻打在求败斋宽阔的胸膛上,泪水滴落在求败斋写着平淡的脸庞上。“我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母亲也不知所踪,我想多半也是挂着针筒死在某个街角。家人,未来,爱情,对于我来说都是可望不可及的奢侈品。我也想学习,也想在校园的怀抱中恋爱,也想有朝一日走在那熙攘的街道上,感觉自己是一名正常人。”
“只要活着,只要还认定自己是人,便还有希望。”求败斋爱怜的抚慰着仁美的秀发,那寸寸柔情便像是埋藏于他身体里的岩浆,一旦爆发则不可收拾。“有朝一日,一切都会,都可以重头再来,只要你有破除现在的决心。”
“等我看见未来的时候,你仍然会在么?”仁美止住哭泣,那双仍旧闪烁着泪光的眼睛在仔细端详着求败斋不算是英俊的面容。
“不会,”哪怕于心不忍,求败斋仍是要讲出这句话。从接受实验那一刻开始,他便知道自己走上的是一条不归路。
“那,你说的也不过是漂亮话中的一种罢了。这样的话我听过太多,甚至自己都忘记了其中的内容。”仁美嘟起形状姣好的嘴唇,那副可爱表情又让求败斋心中升起怜惜之情。
“我不知道你怎么说才能相信,总之这次的,并不是漂亮话。”求败斋用自己并不熟练的吻止住了仁美的问题,他从没有想过会在这位与自己萍水相逢的弱女子身上投入如此之多的感情。
高高在上的壹血神皇竟会爱上一位处于社会底层的靠出卖自己肉体而生活的女子,这本就是一场讽刺剧,又或是他本身的存在便是一种讽刺。
第二日,仁美醒来的时候,将会发现睡在自己身边多日的男子已经离开,永远的离开。她将会伤心,这大概并不是她的第一段感情,处于她这个位置的女人总会有着多多少少的伤心故事。但是,这位脸上写着平淡的奇怪男子,却会成为她不灭的记忆里最重要的一节。因为当她在哭泣中慢慢睡着的时候,她将会发现数名穿着传统和服的武士站在她那扇破烂的门前,怀着难以言喻的畏惧之情,告诉她下一步应该做什么。长途旅行的船票与别个星系的大学入学手续都已办好,在那颗遥远的行星之上,一对和蔼的老夫妻正在等待着她的到来。但是她大概不会知道,那位躺在她怀中时温驯如绵羊的男子,便是仅在故事中出现的壹血神皇。
送走仁美之后,求败斋感到自己的心终于又平静下来。此后,他用了一年半的时间来想方设法控制自己的饥渴,用了一年的时间来寻找办法杀死自己。而现在,关于死,他心中有了更详尽的计划,一个看似疯狂,看似无稽的计划。
解散壹血皇宫,向慕容谦挑战,都只不过是其中的一环罢了。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作为植根于他心中的理念的一部分,他必须死得其所,才不枉武士的一生。死并不是终结,死作为生的一部分而必然存在着。
一切,都在正月初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