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夜，到得始终要比北方迟一些。虽是冬季，夜幕也是近辰时才笼罩下来。入苏家不过几个时辰，关锦意就已经将临湮苑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踩了个遍，房间、后园、假山池林一处不落，最后终于得出一个结论无趣！

堂堂苏家，院中居然连处机关暗格都没有。

“唉！若不是上善那几个人，我关锦意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无聊啊～”

当万分肯定这临湮苑中无甚物事可供他消遣后，关锦意忍不住跑到院中欲对月哀叹，可一抬头看天，夜空中薄云笼新芽月，星子也黯淡无彩，看得他顿时连对月抒怀的心境也没了。

“唉，连明月也弃我而去～”

关锦意正感叹着，突然一阵冷风刮过，空中薄云竟将月色全数掩去。此时的景致，应极了四个字月黑风高。

关锦意蓦地觉得这夜的气氛诡怪异常，手不由自主紧了紧衣领，加快步子打算回屋去。谁知他刚过转身，忽就听得身后‘咻’的一声，有物破空而来，直取他背心。关锦意反射性向旁跃开几步远，还未松下气，一道银光紧随他身形至面前。

仔细一看，那银光竟是一尾钢鞭，使鞭之人将气劲运于鞭中，使得钢鞭形如长枪。鞭尾尖锐，寒光闪烁，且来势迅猛。眼看鞭尾快要刺入关锦意眉心，关锦意袖中急飞出一只玉笔，将钢鞭格开。那笔长约一尺，通体翠绿，与钢鞭相碰，金玉相接之声，在静夜中清脆异常。趁钢鞭被格开的间歇，关锦意连续向后几个翻身，落地，立定。

“易水楼歧路十三居然也玩背后偷袭的把戏，就不怕扫了你们上善一派的颜面吗？”

偷袭之人立于离关锦意几米开外的一方假山上，银衣荧荧，勾勒出妙曼身姿，发稍随了风扬起，飘逸非凡。弧形面具遮去大半面容，余一双美目在外，眼尾略向上翘，别有一番妩媚风情。她听了关锦意的话，忍不住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小王爷还真是有趣！偷袭？”

关锦意被笑得很没面子，极其不悦地拿眼斜她。

歧路十三顿了顿，努力止住笑道：“我易水楼规矩虽多，可还没有哪一条规定说我不能在背后出手。再者小王爷您是不是忘了，我歧路十三是哪条路上的人？”

关锦意嘴角抽搐了两下。的确，跟杀手讲正大光明是可笑了些。上善一派七人所建易水楼虽有别于一般杀手组织，但他们仍是杀手。虽觉得丢脸，但关锦意是谁？堂堂晋王府小王爷，平日里何种场面没见过！他很快换了脸色，对歧路十三笑着说，“既然我这么有趣，你又何必苦苦相逼，非取我性命不可？卿本佳人，奈何～”

“为钱！”

歧路十三冷冷打断他的话，提气跃起，手中钢鞭再次袭出，出手狠辣，招招攻向关锦意要害。歧路十三嘴上说着不在意，但她心里明白，在苏家逗留太久对她来说终归不利。

两人交手最初，关锦意手中玉笔挥勾点挑，还能将歧路十三攻势勉强化去。但是歧路十三在兵刃和对决经验上都远胜于他，随交手时间渐长，关锦意渐渐处于劣势，身上更是挨了好几鞭。虽然这几鞭都没有伤及他要害，但伤口处火辣辣的疼痛感使他行动滞慢，更落下风。

眼前的情势令关锦意明白，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把院里的护卫全遣走！弄得现在连个帮忙的人都找不到！

关锦意一分神，笔上功夫更减，转眼间他肩胛处又吃了歧路十三一鞭。

招招得益，越战越疾的歧路十三手上不停，口中边道：“你以为躲进苏家就能安然无事吗？我易水楼要的人，天王老子也保不住！”

“当真？”

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骤然响起，在此时此刻关锦意听来，犹如天籁。

一阵风伴着这声音吹过，月亮也偷偷自云后探出头来，同歧路十三一起探看这院中光景。临湮苑前廊下，不知何时多了两名看客。其中的一人身量较高，面容俊朗，五官轮廓极深，犹如刀凿斧刻般深刻，一双眼极具神采。他身着蓝衣发系墨带，腰间佩三尺长剑，剑鞘乌黑，其上刻有古朴繁复的花纹。这人的手轻搁在剑上，看似随意，实则蓄势待发。回廊下盈盈浅笑的另一人着银灰衣衫，身形略为纤瘦。因他处在回廊阴影下，歧路十三并未看清他容貌，但那人隐约得见的清俊轮廓，让歧路十三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两人正是君弈和苏阡陌。

关锦意趁歧路十三看向来人之际，足下生风急速往君弈两人身边奔去。但他才刚跃出几步远，歧路十三手中鞭子就追出欲缠上他脚踝。眼见关锦意快要被缠住，苏阡陌袖中一道白影飞出，银鞭即刻绕上歧路十三紧追来的钢鞭，用力一拽成僵持之势。就这一绕一拽的功夫，关锦意已经退到君弈身边，转而由苏阡陌对上歧路十三。

关锦意见君弈并没有要上前帮忙的意思，奇怪地问道：“你不出手？”

君弈专注地看着院中两人，连眼也不斜一下，只是道：“不需要，阡陌能应付。”

说话间，院中对峙的两人有了动作。只见歧路十三手腕翻转，身形急向后退，将缠绕在一起的鞭子解出，苏阡陌随之提气飞身上前，鞭梢带风直向歧路十三面门。他原本处于回廊阴影下，歧路十三并未看清他面容，这一跃出，月光正映在他脸上，歧路十三视线触及他脸庞，神色急变，动作跟着慢了片刻，退避不及，被苏阡陌的银鞭扫落面具，但是她人也随即避出一丈之外。

歧路十三暂退，苏阡陌却未紧逼，而是收了鞭远远地对歧路十三拱手道：“你易水楼行事本与我苏家无关，苏某实不应随意插手你的事，只是小王爷怎么也算是苏家的客人，若是他在这里有所差池，在下实在是无颜对姑姑交代。还望姑娘高抬贵手，与在下一个方便。”

歧路十三此刻脸上的表情怪异至极，似疑惑又似惊异，她直勾勾看着苏阡陌的脸，目光中是不加掩饰的探究。

“你就是苏阡陌？”

苏阡陌点头，“正是，不知姑娘有何指教？”

歧路十三又细细打量他一番，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果真没错’就飞身跃出了苏宅。几个起落，她的身影便已消失在夜幕中，只有声音远远传来。“关锦意，今日看在苏公子面上我放你一马，日后再会定当取你姓名。”

眼见歧路十三就这么离开苏家，关锦意像不敢相信似地，手指着歧路十三几不可见的背影不停发抖，向苏阡陌问道：“你为什么不追？为什么放她走？”开玩笑！放她走她下次又来怎么办？今天的惨况他关小王爷不想再遇见第二次。见苏阡陌不搭理他，关锦意又对君弈责问，“苏家的护卫不是你管辖吗？就这个样子？任人来去自如？”

君弈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又对苏阡陌苦笑了笑，摇头不语。

苏阡陌本不想理会他，可关锦意矛头竟然指着君奕，让他忍不住冷然出言：“小王爷你搞清楚，易水楼是找你的麻烦，不是找苏家的茬，难得我还要留歧路十三下来与易水楼结仇？再说这事也怪不到师兄头上！烦请你自己想想，是谁把院里的护卫遣走的？。”

关锦意被抢白一番，面子上挂不住。而且苏阡陌说得没错，院里的护卫的确是他自己遣走的。这下子关小王爷有气又没地发泄，只能“哼”地一声扭过头，提腿就往屋里走。

君弈却唤住他，“小王爷，你怎么会招惹上易水楼的人？”

※※※

冬夜里静得出奇，屋外院落中连声虫鸣鸟叫也没有。关锦意房中也是这般安静的情景。房间里的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桌上油灯偶尔发出哔剥的细微声响。这样的沉默持续了许久，苏阡陌忍不住叹了一声，然后伸手压住自己额际的太阳穴，试图借此缓解一下大脑的昏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