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桌人闷头吃完饭,阡陌起身离席,“大家慢用,我身子不舒服,先回房了。”说罢转身便出了厅子,可却不是向着回房的方向。
严松扔了筷子,不悦地瞪着严柏,出言责怪道:“都大半截入土的人了,说话还没半点遮拦。”
严柏自知失言,对于兄长的责怪也不加辩驳,他叹了口气道:“都怪我这张嘴啊!怎么会在苏小子面前提阡离……”
关锦意对当年苏家遇伏之事也大致知晓,好奇心驱使之下就忘了提防两位老爷子,端着碗傻乎乎地凑过去问道:“这阡离表妹当真找不见?”
“阡离失踪这些年,我们也一直在找人,可是没有丝毫线索。其实话虽没挑明,但大家也都明白,阡离丫头只怕是凶多吉少。”严松兄弟与阡陌的爷爷是莫逆之交,说起来苏家的孩子都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如今见苏家人丁单薄,再忆起当年兴盛,不由得长吁了一口气。
君奕安慰两人道,“两位老前辈勿须担心,我去劝劝阡陌即可。”语罢,他出门便循着阡陌先前离开的方向去了。
“这饭我也没心思吃下去~”严松看君奕的身影渐远,扭回头看见关锦意,突然间像想到什么,与弟弟交换了个眼神,然后道:“小王爷今早不是说头上有肿块吗,我们兄弟虽不擅医术,可金针刺穴化淤的功夫还不错,不如让我们帮你医治医治?”
严松话未完,严柏已经自怀中取出只土布针囊。摊开针囊,十六根长短不一,粗细不等的金针在光照下,反射着金属独有的光芒。
关锦意霎时白了脸,连连退后几步,直摸到门边才站住脚。“多谢前辈关心,晚辈这点小伤无需劳您贵手,任其自然,几日便可消。晚辈还有点事,请恕先行告退。”说罢,他疾步逃出门去。
严松看着他比兔子还快几分的身法,无奈摊手。“连最后一个能消遣的小辈都没有了。”
苏阡陌等人落脚之处,乃是七重楼睢县分堂名下一处别庄。
庄子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别庄内亭台楼榭、溪涧回壑、假山林石一应俱全。江南水乡,以水景擅长,别庄风格亦偏重繁复精致,叠石理水,水石相映,一院套一院,曲径环廊,秀气精致如小家碧玉。
君奕随着苏阡陌所去的方向一路寻去,九曲十八绕,终在庄子南隅一进院落中外找到苏阡陌。
蓝瓦白墙灰阶,映出万里晴碧。
坐在阶上仰首望天的那人就这样生生闯入视线。
苏阡陌倚着朱红庭柱,愣愣地坐在石阶上,连君奕站到他身旁也没有反应。
“阡陌。”君奕唤了他一声,半天未见回应,他提高音量又唤了一句:“阡陌!”
阡陌这才有了反应,转过头面向他,面容平静,眼底一派清明色彩。
“地上凉,进屋去坐。”
君奕欲拉他站起,阡陌摇头朝他笑笑,手掌拍了拍身侧石阶,“师兄,陪我呆会儿。
面上神情有若同大人讨赏的孩子。
初冬的天气,地面冰凉。君奕想到阡陌的伤势,想硬拉他起身,可见了他的表情,终究不忍心,只好顺他的意坐下。
“师兄,你看这天碧如洗,同当年仍旧一样。”君奕抬头瞟了一脸远处天色,听身侧人说道:“只可惜……人却都不一样了……”
“阡陌,把过去的事情放下吧,别再一味地逼自己。”
六年前,他和师父自栖梧山将苏阡陌寻回,至始至终,阡陌都未曾哭闹过,日常行事、与人相处亦如从前,只是每日拼命练功,一步步跟着莫渐离和松柏双寿学习处理苏家事务,他嘴上不说苦,但众人看着心里却难受。
“斯人已去,苦苦思忆,不过徒增心伤。”苏阡陌轻笑出声,语境中终于带了些苍凉,“这些道理我何尝不懂。只是做不到而已。”
君奕想劝他,可张了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当初在栖梧山中,我孤身一人伤寒交加,哭过愁过惧过。可到今日,我却只是恨。”阡陌的手紧紧攥成拳,直到指甲刺破手心的疼痛感传来,才微微松开手。“因此,当日之事,我放不下,也不能就这么了结。”
君奕伸臂揽住阡陌入怀,感觉到怀中人身子轻颤,手臂更圈紧了些。
在石阶上坐了半天,阡陌通体冰凉,骤然被拥进个温暖的怀抱,僵直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软下来。他索性靠着君奕肩头阖上眼,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