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锦意到了暖阁内，才发现阁中无人，询问在暖阁内伺候的婢女，才知晓那人一大早便去了烟渺亭。

从婢女手中接过伞和大氅，关锦意跨出门去。比起初来时，他心中的急躁淡了些，步履也放慢了些。不过是临月一句天气转凉而已，自己又心心念念地跑过来。而再多的话语心思，对着那人的冷颜，始终还是讲不出口。有时候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明明过得好好的，何苦要找这些罪受。

步子放得再慢，该到的地方终究还是会走到。雨打在油纸伞上的声音骤增，一抬头，烟渺亭已在眼前。

亭建于水上，而水生烟。

那人就似立于烟水之中，望着满池波澜不语。时或伸手在亭外逗弄天雨，淡淡一笑。然而喜也罢忧也罢，皆拒他于外。正如那亭子四周潺潺而下的雨帘，自成屏障，隔绝他在外。

这样的认识让关锦意心中一拧，霎时疼得说不出话来。步子也就生生停在烟渺亭外，进不得退不得，任由雨随风偷偷潜入伞下，将衣裳浸得更湿。

倒是亭中人感觉到他的气息回转身来，而脸上带着的浅淡笑意也在看见他时消散。她眼中那种疏离淡漠的神情，让亭外的关锦意感觉更为难过，他在亭外站了半晌，终于还是收伞入亭内。

“小王爷今日来又为何事？是想拉拢人心还是闲得慌了想找人寻衅？”

苏阡离边说话，边上下扫视了关锦意一番，只见关锦意头发半湿，袍子上处处是斑驳的雨渍，衣摆靴面还有无数泥痕，显得狼狈至极。关锦意平时极重形象，突然以这副狼狈的模样出现在她面前，让苏阡离很有些不习惯。

早料到苏阡离对他不会有什么好言语，但真听她这么说，心里又是另一番滋味。关锦意不去接她的话，而是把手中的大氅递了过去，故意带了几分轻佻笑道：“阡离，表哥可是关心你。再怎么讲，表哥也是懂得怜香惜玉之人，哪能让你着凉受寒。”嬉笑如往日的话语，惟有他自己才知道其中的不同。

苏阡离瞥了眼他递过来的大氅，并不伸手接过，反而冷冷道：“小王爷做戏的功夫令人佩服，可惜我不是识趣之人，无心欣赏！”

被关锦意带回京后，她才清清楚楚地知晓，关锦意从一开始就在演戏，从他出京开始，一场步好的棋局就开始启动。招惹泽尹，惹上易水楼的追杀，随行至沧州，以及之后的负气回京，一场场一幕幕皆是戏。不是由戏子所演，却比戏台上每一场戏都要逼真。苏阡离如今悔恨万分，她当真白长了一双眼，识人不清引狼入室，但更恼怒君奕的身份让她失了冷静和防范，才会让关锦意渔翁得利。

“阡离，这么说可就见外了。你是我请来的贵客，我对你当然是真心关怀，何来做戏之说。”

关锦意心觉抑郁，言语却嬉笑如前。他也是骄傲的人，宁愿将感情藏于伪装之下，也受不得表露真心却被人轻漠的耻辱。

苏阡离冷哼一声，笑得极其轻蔑。“被封住全身数处大穴，锁住内力，再软禁在这小院里，承蒙小王爷照顾，我这贵客当得真是与众不同。”

当日，关锦意趁她探查翔龙寨之际假意离开，引走松柏双寿二老，而他自己却偷偷返回睢县，找准时机对她下手。将她带回进城后，就一直把她软禁在这别院之中。院中更是处处暗哨，别说逃跑，她哪怕是动一步，也有人暗中跟着。

“只要你答应与我合作，以苏家之力助父王夺取上位，我立刻解开所有的禁制。”其实，经过连续多日的劝说无果，关锦意对这个提议早就不抱希望。但心中仍旧期待苏阡离会答允。或许，这是他们之间能够最好相处的一种方式。

“苏家祖训，不可涉足朝堂之争，当日姑父迎娶姑姑之时，也在苏家祠堂立下重誓，不会勉强苏家涉入政治争斗。晋王爷也是一诺千金之人，阡离想问问小王爷，你请我入京作客的事情晋王爷和姑姑可知道？”

晋王关修年轻时曾易名游历四方，机缘凑巧之下结识苏阡离的姑姑苏颜宛，两人渐生情愫，但苏家祖训，严令子孙后人不得入官场涉权斗，晋王关修为娶得心上人归，便在苏家祠堂立下重誓，绝不牵扯苏家入官场争斗。当时苏阡离年纪虽小，对晋王立誓的事情印象却很深。晋王是重承诺的人，毁诺相逼不是他做事的风格。为此，苏阡离很难不疑心，这一切都是由关锦意私自策划的。

果然，一提到晋王夫妇，关锦意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但他很快掩饰住自己的情绪。既然原本的计划已经被自己亲手打乱，那么，过去的缘由也不该再重现。

“父亲近日事物繁忙，无暇来见表妹你，而母亲则去了西山云隐寺小住祈佛，没有个把月不会回来。阡离你如果觉得无聊，我这做表哥的可以随时来陪你。”

“不用！”

苏阡离断然拒绝。说那么多干吗！不就是一句话，晋王夫妇帮不了她吗？

说实在的，她最忧心的不是自己与苏家的处境。盛音既然已经找到了大哥，那就不怕苏家无人可撑大局，而易水楼玉四千与一方鬼出现议和相帮，也说明他们与关锦意的交易破裂。而且，她总觉得暗地里有股线牵连着自己和易水楼，而且这条线是提供助力的。她现在所忧心的，是另一个人，另一件事。

苏阡离决断的拒绝，也在关锦意意料之中。苏阡离对他成见已深，短时间内要改变两人间的关系绝非易事。反正现在她在自己掌握之中，时间或许可以改变彼此的看法。

“阡离，我希望你再考虑考虑，依照你我两家的关系，合作对双方都有好处。”

“不需要考虑，我已经给了你答案。不可能！小王爷何必非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关锦意笑笑，道：“什么时候你的性子也这么急躁了？”

苏阡陌沉默不语。

关锦意再次摇头笑了笑，将手中大氅和雨伞搁在亭中石桌上，背手走出亭外。

“我不再打扰你，希望你静下心再来想想。”

待关锦意的气息离得远了，苏阡离才转过身来。

雨稠风紧，何处是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