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势雄奇,层峦叠嶂,鲜有平地。峰上奇树繁花,壑中霞飞雾涌,但凡亭台楼阁,皆依山傍水,错落其间。故而有时明明相隔很远,却恍若近在咫尺,伸手可触。
春日的夕阳格外绮丽诱人,桑瑾宸刚踏出练剑阁,便被漫天燃烧的赤色云霞勾住视线。不觉脚步放缓,沿着青石板小路慢慢踱步而行。只顾贪看美景,没提防被石块绊了个踉跄,他索性抱着剑倚在树干上微眯着眼望天。
也不知保持这姿势多久,只觉脖颈微酸,他略低下头用手轻轻揉着,不经意间眼角瞥见两个女孩立在悬圃苑门口追逐的身影,颇觉眼熟。心头微动,凝眸望去,着碧色衣衫的女孩稍高些,素手执卷盈盈而立,眉若春山,眼如秋水,窈窕有佳人之姿,却远远也能感觉到其周身散发的疏离气息。那个追在后面气喘吁吁的稍矮点的女孩,却截然相反,有着能令冰融雪消的灿烂笑容。蔷薇色长裙更显得她皮肤白嫩,欺霜赛雪。那娇憨可爱的模样,分明是那日客栈里教训世家众女的君掠影。
本以为同在昆仑,总有机会再见,便匆匆上路,却不想自那日别后,从未见过她。且门规森严,并不许男弟子去女弟子的宿舍。终是碰见这个有趣的女孩,他放开嗓子喊了声并挥了挥手,却瞧见她们径自跑进宿舍去。正欲快步赶上,才想起,自己此刻所在的练剑阁离悬圃苑却是十万八千里。
他唇边掠起自嘲的笑意,竟是激动的犯起糊涂来,这要叫臣子们看见,必然不信他是乾曜皇朝素以冷静著名的宸王本尊。眸色渐沉,笑里平添几分势在必得的意味。
君掠影却是对那注视浑然不觉,只顾追着蔚绫缡,心里愤恨着,这腿长的人走路都比自己跑的快。枉费她一下课便快速堵到天道门口,却是从玄羁馆追进悬圃苑也愣是没追上,最后好容易追上,那也是因为蔚绫缡已然走回宿舍。
扶住门框,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安抚好急促的心跳,抬起头就瞧见蔚绫缡,端坐窗前埋首书卷。还真是把书当饭啃,她叹口气,走过去,双手合十:“聪明又善良的小缡,你能不能陪我去个地方。”
蔚绫缡肩膀微动,却是轻轻的将书页翻过去,连眼皮也不抬一下。任由她在旁边蹦,就当是考验自己的静修定力。
“小缡……”
着实受不了她拖长音绵绵软软的喊自己名字,不由偏过头去,冷眼斜视着:“那个地方又是玉华池吧?”
“果然是小缡,一猜就中。陪我去嘛,陪我去嘛。”
她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薄汗微沁,配着腮上绯红,宛似新熟粉桃,撒娇的样子煞是可爱。若是别人定然投降,蔚绫缡却不为所动的淡淡说道:“现在并未到夏天,不必每日都洗澡,前日才陪你去过。怎么今日又要去?喜欢玩水的话你自己去吧,我可没那闲工夫。”
“少看点书也不会怎样嘛。”
“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不能一下课就窝在屋子里。”
……
“诶,为什么都没反应?”
将所有能想到的有关系的,没关系的道理都搬出来讲到口干舌燥,才发现有点不对劲。任凭她喋喋不休着,蔚绫缡竟面带微笑恍若不受干扰。上下仔细打量着蔚绫缡,凑近了瞧才发现那耳朵里竟不知何时塞上了两团棉花。
她用手指着蔚绫缡,颤抖的半天说不出话来,还真是被这重大发现打击的不轻。眼见着蔚绫缡是打定主意不肯陪自己去玉华池了,又不敢单独一个人去。那日或重或轻的叹息声,让她心生恐惧,却又没来由的对水亲近,觉得泡在水里是天底下最惬意的事情。
眼角瞟到屋里另外的那个人,她立刻就否定掉这想法。让罗宁陪自己去玉华池,还不如不要去,演戏最是辛苦不过。自前几天的事闹过后,沈慕晴就被罚往水色云崖思过,她也没再与罗宁说过话。每日里就是痴缠着蔚绫缡,上课,下课,吃饭,洗澡,都腻在一起。
当然这都是她一头热,起初蔚绫缡是爱答不理的,甚至被缠的烦了,直接冰冷的抛了句:“我不过是答应了师兄,在他那个笨蛋妹妹有为难时帮把手。可不是想当你的奶娘,无微不至的照顾你。”
君掠影这才知道,蔚绫缡竟是哥哥师傅,前任国师,现任昆仑术宗宗主蔚的独女。这反倒令她更觉得两人亲近,更是笑脸相迎。许是习惯成自然,不知哪天起,蔚绫缡不再独自走掉,而是静静等着她醒来,再一起去玄羁馆。纵然偶尔修罗道拖堂,走出教室门,也能瞧见蔚绫缡清冷悠远的身影立在树下。
别人总觉得蔚绫缡冷漠不可攀,君掠影却觉得极易相与,不过是不喜外露罢了。且打定主意的事情,别说九头牛,纵有九头大象也拉不动。
看来今日定是去不成玉华池了,她愁肠百结的坐到自己的书桌前,百无聊赖的翻起药理学的书来。并没仔细瞧书上的字,不过信手翻着玩,许是力道过猛,竟有张书页脱落开来,轻轻落在地面。
她躬身拾起来,暗香盈来,却是一张信笺,舒展开,很漂亮的字。
“君掠影:有要事欲说与你听,请于今日黄昏后,月上柳梢时往琉璃阁一叙。”
往下了瞧,落款是“桑瑾宸”,她微微怔住,有什么事情,非要人约黄昏后。记忆中,这是约会心上人的情诗,莫非在乾曜不过是普通的时间表达?桑瑾宸,她是知道的,曾在客栈伸手帮过自己的人。想来为避嫌也不曾向人道谢,如今人找上门来,且说有要事,愧疚心起。她推开窗子,探身开天色,已然新月如钩,恐人久等,急急忙忙就往琉璃阁跑去。也没注意,手中的信件没拿稳,悄悄滑落于地。
君掠影的闹腾是间歇性的,是以,蔚绫缡见她偃旗息鼓回去,也不甚在意,自顾自的在书卷里流连忘返着。看了两三章后,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这时刻,往日里她早就蹦着来拉自己去散步赏景。装作不经意的瞥向她的位置,却发现人压根不在。本该趁着难得的清净尽情遨游在书海,可看不下几行,就惯性的扭过头去看她回来没有。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她不会是被自己拒绝的生气了吧。
扭头的过程中,视线触到地面上白色的东西,好奇心起。蔚绫缡放下书卷,拾起来,拿在手中细瞧,眉头越靠越近。
咋看不过素笺一张,对着光却能瞧见朵朵盛开的梅花,且透着幽香,分明是洛音名纸――梅花笺。因其花式和香味,深受闺阁少女喜爱。桑瑾宸分明是男子,如何会用此笺?况且那字体娟秀,落笔无力……君掠影那个笨蛋难道都看不出来么!
这摆明就是一个借桑瑾宸之名,专门为某个笨蛋设下的陷阱,而那个笨蛋,就真的乖乖往下跳。蔚绫缡嘴角抽搐着,心里暗叹,师兄,你这是给我找了个怎样的麻烦。真的很想假装没有瞧见这张信笺,眼前却浮现那个笨蛋灿烂的笑容。银牙暗咬,叹口气,柃起裙子就往外跑。希望那个笨蛋的脸不要被人打歪掉,笑不出来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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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魔时刻小剧场:
君掠影:(跳着吼道)俺不是笨蛋,不是笨蛋,不是笨蛋,真的……
蔚绫缡:(淡淡一眼扫过)心虚的人说话时,都会刻意加上真的,掩饰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