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
中学时学过智深法师因与肉制品超市经理发生口角而引发的治安事件。
当中的那段“举起醋钵子大小的拳头…”其实相当精彩,不像古龙金庸之流,所塑人物无一不是英俊潇洒,但每遇强敌,都是弹指之间,强弩灰飞烟灭的。弹指太快,我根本看不清,体会不到那种痛快,倒是施耐庵、罗贯中早在几百年前就深得暴力美学真传,那段文字真实、动感,让人身临其境,好似自己就是那个打人者。
高二之前,我还没怎么发育,所以提辖大人的威风,只能躺在地上眯着肿眼,在别人脸上看过,从没想到若干年后,事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从小到大,第一次真正打人,就是拿董狼祭的旗。
刀已出鞘,看着董狼毫无斗志地四脚朝天,激活了我潜伏已久的嗜血本性。事情当然不会这样就算完。
我一个踏步窜上前,骑在董狼的身上,也不管他哼哼哈哈地是骂娘还是告饶。左手揪住他的头发,右手五指握拳,慢慢上抬胳臂,像是一张拉满的弓,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瞄准他的鼻梁。
我要见血。
“不要!”谢欣一声大喝,冲了过来。
不知她哪里来的勇气,更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力气。
刚才还静若寒蝉的她,一把就将我从董狼身上推了下去。和她在一起这么久,我从不知道谢欣的力气原来这么大。
我被推得狼狈,一屁股坐在地上,丝毫搞不清楚状况,印象中我现在做的,是每一个男人都会做的事,她怎么有可能来推我呢?
莫非?莫非,这个被打的男人,对她而言更为重要?
这么想着,我更加恼羞成怒,挣扎着站起身来,低吼一声:“你给我让开。”
谢欣没有让开。
她神情自若地伸开双臂半蹲着,正好挡住了董狼的身躯,目光坚定的盯着我。
不知是不是故意,她身后的那个男人呻吟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
打过架,并且次数起码是2位数的都知道,打架时,弱势的一方如果发出痛苦的呻吟,效果肯定不是以对方反省并立马向你赔礼道歉查看伤情为结局的,成年人没有友谊第一的规则。只会鼓舞对方有恃无恐地更加猛烈进攻。
同理,被打的一方千万别叫苦喊疼,因为叫了也少不了一顿暴揍,等人家降龙十八掌全部打完收功了,看你哼都不哼一声,觉得没意思,或者觉得还是条汉子,那么,你还有可能被提前释放,逃出生天。
董狼这傻逼一定没吃过亏,这点常识都没有,连我这个从不打架的都不如。那些理论是大三那年,头上缠着纱布的大鸟告诉我的。
“你让开。”这么说着,我忽然觉得浑身乏力,声音都有些颤抖。
一向温柔听话的谢欣,此刻正一动不动地与我对峙。目光清澈,一脸寒霜。
这张陌生的脸,仿佛我们不曾认识过。
七十七
“你让开。”我重复着,语气里竟有了商量的余地。
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心里突然觉得我是那么的委屈。
也许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即使受了天大的磨折和坎坷,我也只会轻描淡写地一笑而过。
但在我最信任的人面前,我容不得自己受到来自她们的,哪怕一点点的伤害,这会让我崩溃。
正如谢欣。
除了生我养我的父母,她是我最在乎的女人,也是最爱我的女人。
我当初还认定,她就是陪我走完这一生的伴侣,毫无保留地给了她所有我能给予的,不图别的,只为跟她在一起。
然而,另一个男人吻了她,她竟然可以为了那个男人,把我推在了一边。
我心里的伤痛来自于此,因为那说明了她接受那个吻,超过我的。
绝望的感觉在空气中弥散开去,它让我呼吸困难,手足僵硬,快要死掉。
“你让开。”这是我最后一次示威,不觉泪水盈眶,握紧的拳头却慢慢松开。
谢欣目光如炬,依旧没有挪动半步,这等于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诉我,在我和那个男人之间,谁才是她的选择。
我第一次在她紧蹙的娥眉间看出一种情绪,那是紧张。但无论是看见了我紧张,还是紧张另一个人,于我,都分明是种讽刺。
一股酸酸的热流冲向鼻尖,回流进心田,却是那么苦涩不堪。
也许,对于男人而言,眼泪是种见不得人的东西,跟可耻挂钩,与卑微相伴,在别人面前流泪,更是件很不光彩的事情。
其实,爱过的人们,何尝不珍惜对方的微笑,心疼彼此的眼泪。
那是一个爱恨分明的年纪。我丝毫不为在谢欣面前落泪感到羞辱,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随性,全因我是爱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