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父亲的一巴掌突然打醒了我。
是,我必须学会吃亲人的骨肉,因为我要不吃,周围眼睛冒着绿光,瘦骨嶙峋、皮包骨头的穷人们也会吃。那样,母亲、弟妹的死就毫无意义,并且我同样也会变成他们嘴里的食物。
我爬回父亲身边,看着瘦黑干枯,已经眼泪流干的父亲,趴在地下郑重的磕了一个响头――谢谢你父亲,是你教会了我如何活着,我一定好好的活着。
那天,我和着自己苦涩的泪水,咽下了妹妹的肉。
原来――人要是饿到了极致,连吃到嘴里的人肉都是香的。
所有的一切都被抛弃到十八层地狱,永不翻身,包括良心、知觉、味觉――全身的一切一切。
嚼着亲人的肉,我竟然笑了――原来人肉就是这个味道啊。
眼泪却滚滚的落了下来。
靠着弟弟妹妹的血肉,父亲和我支持到了京城。
没有人可以投靠,又身无长物,父子两个只的沿街乞讨。
可我是个要脸面的书生啊。
乞讨?――那么卑贱下作的活计。
我磨不开脸。
父亲只是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儿,自己捧着个缺口的破碗趴在人来人往的街沿儿。
我能听懂父亲叹息中的无奈、凄苦、心酸……和纵容。
我躲得远远的,看着父亲衣衫褴褛的跪趴在地上,枯瘦的已经看不出有肉的脸上,挂着卑微和小心,好像一条狗一样向路过的人们摇尾乞怜。
心里的羞耻一个劲的往上翻,恨不能冲上前去一脚踢翻那刺眼的破碗,拉起父亲跑的远远的;心里放了把火,这火烧的我红了眼,恨这世间为何这么不公?
可我的双脚和被钉子死死的楔在地上一样,不能动,什么都不能做。
因为现在连弟妹的肉都没有,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躲在阴暗见不得光的角落,祈求有人会可怜一下父亲。
但逃难的乞丐太多,人们躲之唯恐不及。
没有一个人会停下匆匆的脚步,会睨上一眼脚下微小、贱如尘土的父亲。
最后父亲乞讨一天才讨来半块不知道被踩了几脚、滚了几滚、已经馊烂了的馍馍。
父亲把这个宝贝给了我。
我就像世界上最卑劣的小偷一样,窃走了父亲唯一的食物。
嘴里拼命吞咽着父亲用一天光景讨来的馍馍,看着眼巴巴盯着我,不断干咽唾沫,却嘴里一直在喊不饿不饿的父亲。
一个人讨来的东西终究不够两个人吃的,尤其我还正长身体,每天看着父亲浑浊无望的眼神,我想要活着的欲望却更加炽热。
两天下来,父亲终于被饥饿夺去了全身的力气,连爬的劲儿都没有,只有张着嘴拼命的喘着,在破庙里呆着。
被逼无奈,如果我再不乞讨,等着的就是死。
可我不想死,想要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