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风音挑开车帘朝窗外望去,很多年没有来九天了,那时自己还是个只会躲在父母身后的孩童,如今自己已四百岁,还有一百年就该成年了。记忆里的九天只剩下模模糊糊的一点点残存的影像,记得很古老很古老的年代里,有一个人族说过这样一句话“回忆这东西若是有气味的话,那就是樟脑的香,甜而稳妥,像记得分明的快乐,甜而怅惘,像忘却了的忧愁。”曾经在父亲的书房里看到一本发黄的古书,本是随手翻翻,无意间却见到这么一句话,从此进入了心底,此后每一次想起都觉得余韵悠长,说不出的哀婉深远,让人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能落下泪来,分不清是欢喜还是忧伤。
风音微微阖上眼,沉浸在回忆中。迎面而来的是神界的风,混合着花草的清香,还有阳光的味道。很多年以前,她还是被神宠爱的孩子,她的父母是被神祝福的一对,一个是东方大陆显赫的神界贵族赫连家族年轻的族长,一个是精灵一族高贵美丽的女皇,两人站在一起连日月也为之失色,每一个见到他们的神族都会忍不住赞叹。他们的婚礼隆重而豪华,神派左使东方未明从九天赶到东方大陆为他们送上祝福,这是自神魔第二次大战以来还从未有过的事,羡煞了多少神族。
那天,新郎俊朗,新娘娇美,一对玉人结合东西方大陆古老的婚礼习俗,先拜天地再按着《神史》宣誓:无论贫穷还是死亡都不能把他们分开。新郎甚至执着新娘的手,深情地对她说“死生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新娘羞红了脸,抬起娇柔的脸,轻声却坚定地说了一句“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众人哗然。这两句誓言是东方大陆流传千古的爱情宣誓,一旦说出便是表明自己对爱情无比的忠贞,一旦其中一方背叛另一方,另一方就会遭到神谴,背叛者终其一生都会背负沉重的心理负担直至灰飞烟灭的那天。几乎每一个亲眼见证婚礼的人都毫不怀疑这对新婚夫妇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会一直相濡以沫、白头到老。
赫连风音的名字也是来自父母赫连清风与爱尼雅玄音的名字。这些有关父母的点点滴滴都是从族中长老那里听来的,可是美好的童话总是敌不过现实的残酷,漫长的岁月荡涤了火热的激情,爱情终究经不起平淡生活的考验,爱尼雅玄音最终背叛了深爱她的丈夫。
风音一百周岁的时候,赫连夫妇受到神的邀请,带着女儿前往九天接受神的祝福。也因此,幼小的风音有机会见识了神界中心九天的繁华。然而,也就在第二年,爱尼雅玄音与丈夫的好友宁江琴瑟暗通,东窗事发后,竟然又有一个惊人的秘密抖出,宁江居然是魔界在东方大陆的神族中安插的卧底!他原名叫暗绝,是魔王万俟夜的表弟,在神魔第二次大战中斩杀了神界三个影神、两个使神以及星圣慕容无极,被神族深恶痛绝。这样一来,爱尼雅玄音不仅背叛了赫连家族,还背叛了整个神界。按照当初婚礼上的誓言,赫连清风遭到了神谴,变得疯疯癫癫、神志不清,被赫连家族的长老囚禁于昆仑山巅。而精灵女皇则跟着暗绝逃到魔界,带去不少精灵。神震怒不已,将仍在神界的精灵贬为最低贱的奴隶。
赫连风音一夕之间失去两位至亲,还来不及悲痛,就被族中长老拉去做家族继任者的训练。失去族长的赫连家族面临沉重的危机,内忧外患接踵而来,一方面失去了神的信任,而从前对赫连家族心怀嫉恨的神族则落井下石,另一方面族内争权夺利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不过三百年,赫连家族从鼎盛走向衰败没落,多年前的那场婚礼像一场盛大的梦境,曲终人散,只留下无尽的遗憾,在时间的洪流里再也找不到昔日的甜蜜。
这三百年,风音过得很艰难。幸福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那样不真实,在某一个夜晚统统注销,在此后许多个艰苦的日子里,风音就常常去回忆那些幸福的滋味,靠这样的信仰度过许许多多个因为伤痛而难眠的夜晚。有时会想,这样的幸福真的存在过吗?这样一遍遍回想,总是在痛苦时回想,幸福的味道会不会变淡呢?会不会在某一天回忆时,幸福的感觉已经淡得如同神界的死水,再也品不出甘甜?
在经过不懈的努力终于成为赫连家族族长并继而成为灵童后,风音获得长老的许可,在去九天之前见到了父亲。那是一个安静的男子,独自坐在一个角落里,手捧着箫吹一首恨忧伤很忧伤的曲子,他没有看风音,一眼也没有,他的眼神很温柔却又有种说不出的苍凉,看着很遥远的地方,风音顺着他的眼光望去,明白那是魔界的方向。风音很难过,是那种压抑的难过,即使在训练时被对手打得满身是伤、即使被族里族外的人讥讽是没人养的小孩时也没有这样难过,她一句话都说不出,就那样站在囚禁父亲的石洞外听着他的乐曲,从满天朝霞听到夕阳西下,昆仑山顶终年的积雪像是从来没化过,冷风一直一直使劲地吹,大雪落满了双肩直到把风音覆盖成一个雪人,自始自终,她没有掉过一滴泪,因为她从来不习惯用哭泣来表达悲伤,因为长老曾经告诉过她:有人哄的时候眼泪才有价值,没有人宠的孩子是没有资格落泪的。也因为在她还幼小的时候就已经明白:哭泣,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所以说,哭泣,真的不适合她。
在黑夜降临前,风音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转身朝山下走去,没有再回头,只是那一刻她下了一个决心,一定要振兴赫连家族和精灵一族――为了她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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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音睁开眼,这样冗长的回忆让她十分疲惫,她再一次看了看窗外熟悉又陌生的景色,轻叹了口气,拉上窗帘重又躺回马车中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吁~”的一声,马车停了下来。看来,六天到了,风音想到,心里无端紧张起来,在撩起车帘前深呼了一口气。阳光透过缝隙斜斜地照射进来,不知外面又是怎样一幅灿烂的光景。
神界五卿此刻站在六天的入口处,他们分别是金之神圣魔法师宇文谷风、木之神圣魔法师欧阳扶苏、水之神圣魔法师司徒若水、火之神圣魔法师亚力克离火、土之神圣魔法师查尔斯祈山,从左到右一字排开,个个是俊男靓女,引得警戒区外的众神族们纷纷尖叫,其中尤以女性神族最为热情。只见白、青、蓝、红、黑五色魔法袍在风中衣袂飘飞,这五人似要乘风归去,众神族不由地自豪起来,瞧瞧,这就是我们神界的五卿啊,多么高贵啊,不愧是五大魔法元素的神圣魔法师,魔界哪里找得出这样才貌双全的魔法师?只有我们高贵的神界才有啊~
众人正在遐想中,只听一声马嘶,载着灵童的第一驾马车已然到达。
高大的天马仰天长嘶了一声,从鼻孔里喷出一团火,马蹄刨了刨地面,使劲抖了抖身子,这才收起巨大的翅膀,往前走了几步,终于停稳了。众神族包括五卿都齐齐朝马车望去,但见那车帘微微动了一下,而后缓缓揭开,一个娇小的女孩跳下马车,用那双清亮的眸子朝周围扫了一圈。众神族只觉得眼前一亮,细细端详过去,要说漂亮吧,自是比不过神界现在的第一美人司徒晓月和第二美人司徒若水,不仅比不过还差远了,这样的姿色放在以美丽妖娆闻名的精灵族中也不过是中等罢了,可是这孩子身上自有一股与众不同的气质,并不是那种叫人看了一眼就永生难忘的张扬的气质,而是一种温和的、谦逊的、叫人不由自主信赖她的气质,圆润而不突兀,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去接近她,把心里的烦恼告诉她。
很难想象一个孩子身上会有这样的气质,可是,她清亮的眼神和柔和的双唇告诉你,你可以信任她、亲近她。这样的女孩兰质慧心、善解人意又能独当一面,即使外貌不够出色又有什么关系呢?
宇文谷风静静地打量女孩,心中已猜到她是谁,却只作不知,仍然是清清冷冷的样子。这边厢,和宇文谷风之间隔了一个欧阳扶苏的亚力克离火却已嚷嚷起来:“嗨!小风音,你还认得我不?我是离火哥哥啊~你以前还――”
“离火,你话太多了。”宇文谷风冷冷地打断了离火的搭讪,而后微低了头,仿佛带着歉意似地,对赫连风音说:“真是抱歉。。。实在太失礼了。请把您的名帖递过来。”风音微微笑了笑,这样无懈可击的贵族姿态不就是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吗?这点眼色她赫连风音怎会看不出来?面上却不表露出来,从容地掏出名帖,递给走上前来的黄金双翼天使。
注:“回忆这东西若是有气味的话,那就是樟脑的香,甜而稳妥,像记得分明的快乐,甜而怅惘,像忘却了的忧愁。”这句话乃张爱玲的经典语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