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层天――天空之城

凯旋第六大道上，人已散尽，几小时前的热闹景象已经不复存在，所谓“人走茶凉”也不过如此。因为收尾的工作不用太赶，所以精灵们已经全部被赶出六天，回到自己生活的地方。低级天使们依然忙碌着，卷地毯的卷地毯，撤花篮的撤花篮，谁也没注意角落里的一幕。

晦暗的角落里，一个小精灵苦苦哀求着：“求求您，大总管，您发发慈悲，可怜可怜我们吧，把药还给我哥吧，这本来就是宇文殿下给我哥哥的啊。。。”

“哼！你这贱奴，还敢提这件事？要不是因为你这贱货哥哥，我怎会被扣掉一个月的神俸？本总管宽宏大量，不跟你们计较，只不过把这瓶药当作补偿罢了，你们已经占了便宜，还不满足吗？”

“可是。。。您拿走这瓶药，我哥哥拿什么治病？哥哥伤得这么重，我们又没钱请好的治疗师，哥哥一定挨不过今晚，大总管，求您了，您就发发善心，把药还给我们吧，我们兄妹俩。。。以后作牛作马也一定报答您，求求您。。。求求您。。。”小精灵匍匐在地上，死死拉住米兰总管的礼服下摆，拼命恳求着，碧绿色的漂亮眼睛中充满了泪水。

如果读者朋友们记忆力好的话，应该不会忘记那个被米兰总管毒打的小精灵吧，眼前这个正是他的亲妹妹，名叫小白，她本来在大道另一处干活儿，迎接灵童的仪式结束后，精灵们都被赶出六天，她去找哥哥小灰一起离开，却被几个好心的精灵告知，哥哥得罪了米兰大总管，在听了事情来龙去脉后，顿时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跌跌撞撞地跑来，正巧看见米兰总管拿了宇文殿下给的灵药准备离开，而哥哥脸色灰白地躺在地上，情状凄惨，她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拉住米兰的衣服，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然后声泪俱下地哀求。

可是，米兰总管的心仿佛是石头做的，不，连石头也该被感动了，他却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更加不耐烦：“你这贱奴，到底要纠缠到几时？我平生不打女人，你要是再纠缠下去，我的鞭子可不留情！。。。”

“小白。。。别闹了。。。”

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小白浑身一震，急忙冲到哥哥身旁，一时之间竟是顾不得米兰总管了，轻轻捧起小灰的头，满腹辛酸，眼泪止不住想要掉下来，又怕哥哥担心，强忍着泪问道：“哥，你感觉怎样？痛得厉害吗？”她知道这句话问得很没意义，这么长、这么深的伤口，流了这么多血，哪能不疼呢？可是问出来，仿佛就能安心一点，自己能做的也就这么一点。。。她是这样的贫穷，除了相依为命的哥哥，实在是一无所有，可如今。。。难道连哥哥也要失去了吗？不！绝不可以！她一定要守护住这最后的财富，她从来不争什么，从来不敢奢求什么，这一次，却要抗争到底，因为躺在这里、奄奄一息的，不是别人，是她唯一的哥哥啊！是疼她爱她的哥哥啊！

“好妹妹。。。别担心。。。咳。。。咳。。。刚才趁着米兰。。。去迎接灵童的时候。。。咳。。。我已经涂了一些灵药了。。。现在。。。感觉好多了。。。你别太担心。。。”小灰压低了声音说道，随后又挣扎着跪到地上，扯出一丝讨好的笑容，朝米兰总管恳求道：“大总管。。。咳。。。咳。。。今天是我不懂事。。。连累了大总管。。。作些赔偿也是应该的。。。咳咳。。。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怪我这妹子。。。她年纪小不懂事。。。我一定好好教导她。。。咳咳。。。”

“哼！算你小子还有点懂事，算了算了，今天这事到此为止，赶紧滚出六天，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看了心烦，哼！”米兰总管挥了挥手，扬长而去。

小灰却已支撑不住，伤口在刚才那番挣扎中又裂了开来，金色的血液渗漏出来，咳了几声，强自按捺住疼痛，柔声道：“小白，我们赶快走吧，这不是我们该停留的地方。”

“好，我们走，再也不来了。”小白仰起头，让快要涌出的泪水重又流回去。天空挂着的太阳是那样耀眼，她却看不到光明的所在，心中哀戚：太阳啊，你到底把光和热给了谁？为什么，我的心这样冷？几乎快要失去生活下去的勇气。。。

小灰吃力地伸出手摸了摸妹妹的头，轻笑道：“傻妹妹，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就好受了。。。”说到这，自己也忍不住眼眶含泪，说不下去了。

小白倔强地别过头，咬了咬嘴唇：“谁要哭？我不哭，哥，咱们不哭！咱们谁都不许哭！。。。”

“哟，真是兄妹情深啊~好感人呐。。。”一个油腔滑调的声音响起。小灰小白慌张地抬起头，这个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低级天使维希尔，此人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没别的本事，就喜欢欺负小精灵，是个不折不扣的市井无赖。此刻他带着坏坏的笑，双手交叉着，大剌剌地站在小灰和小白面前，眼睛不怀好意地瞟来瞟去，不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啊呀，我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我刚跟小布莱克打赌，赌你哥哥活不过今晚，输的人可是要请客的哟~可别让我失望，哈哈~”维希尔嚣张地笑了几声，又阴恻恻地说道：“为了不让我失望，你们就小小地牺牲一下吧。迈克！基德！来帮下忙，把这两个贱奴扔出六天。”

“好嘞~”两个身材强壮的年轻天使应声而至，他们本就是维希尔的狐朋狗友，对于欺负比自己弱小的人有一种乐此不疲的热情。三人挟持着两个小精灵朝六天到五天的通道飞去。

六天和五天相通的梯道又长又陡，位于六天的正西面，中间是平滑的斜坡，可供六辆马车同时经过，两旁是可容六人同时经过的阶梯。九天连接各层之间的通道基本都是这个模式。

维希尔等人到达通道口，通道口冷清得很，贵族们大多聚齐在第六、七、八、层天，所以中间的马车道上基本上没什么马车来往，旁边的人行阶梯上倒是有三三两两的人经过。维希尔朝下面的五天抛了一个飞吻，大声喊道：“五天~我给你送礼物来了！”随后吹了声口哨，道：“扔喽~”

三人猛地一抛，小灰和小白就从马车道上骨碌碌滚了下去，只听到一阵“噼噼啪啪”，是翅膀折断的声音，这声音极大地刺激了三个无赖的神经，他们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跳脚，简直乐疯了。

世界上总有这么一些人，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即使是号称正义与光明所在的神界也不能幸免，这种人性中卑劣的弱点在每一个社会的阴暗角落都发挥得淋漓尽致，一旦有黑暗的土壤，这样的种子就生根发芽，在作恶中得到无比的乐趣和成长的养分。

两个小精灵从又长又陡的马车道上一路往下滚，心中充满了惊惧。

命运这样残忍，什么时候才有个尽头？至高无上的神，你的圣光照耀在哪里？你是否看见了这两个弱小的生命所遭受的不幸？还是说，冥冥中，命运已经有了安排？

良久，两人终于滚到终点，小白挣扎着摇摇晃晃试图站起身来，却见小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翅膀断了，手臂和脸颊也擦破了，金色的血从伤口处渗透出来，蓬头垢面，这一刻，如此狼狈，可是身上的伤哪里比得上心中的绝望？小白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怔怔地望着她仿若已经死去的哥哥，连哭泣的欲望也没有了。虽然生活一直是艰辛的，虽然从出生就是奴隶，虽然很小就失去了父母，可是，在她两百多年的记忆中，还没有哪一天像今天这样糟糕，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就那么呆呆地、静静地坐在地上，望着哥哥伤痕累累的身体。

这异常悲惨的一幕并没有让过往的行人停下脚步，天使向来嫉妒精灵，同是有翅膀的族类，精灵们却个个长得倾国倾城，怎能不怀恨在心？所以天使是最乐于见精灵倒霉的。至于其他的神族，内心里其实也暗暗地嫉妒着。嫉妒这种情感，一旦在心里播下了种子，就如同野草般疯长，野火烧不尽它，春风吹又生。当这种见不得人的情绪终于有一天找到发泄的缺口时，结果可想而知，精灵们在这三百年间真是受尽了屈辱，有道是“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说的就是这个理。

周围的行人来来往往，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漠然，偶然有看不过去的人停下脚步，投以同情的目光，立刻被同伴拉走。

是啊，锦上添花的人到处都有，雪中送炭的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作为被神厌弃的种族，怎敢奢望神族的帮助？没有落井下石已是不错，怎敢奢望？怎敢奢望？

过了很久，小白才喃喃地开口说道：“哥哥，你这是要抛下我了吗？”声音极轻，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两颗珠泪缓缓地从眼眶中溢出，快速地坠落到地面，很快被灼热的大地吸收，杳无踪迹。

小白恍恍惚惚地笑了，慢慢地爬到哥哥身边，小心轻柔地把哥哥的头发、衣服理整齐，又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衣服，然后取下颈间挂着的银色十字架，这是她唯一的挂饰，在她两百岁生日的时候，哥哥用打工的钱为她买的，当时她还怪哥哥乱花钱，可是哥哥笑嘻嘻地说，女孩子一定要有一两件首饰的，因为每个女孩子天生就是公主，应该打扮得漂漂亮亮，赚钱养家的活儿是男孩子做的，女孩只管享福。。。小白闭起眼，露出一丝忧伤却幸福的笑，哥哥，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小白才不稀罕做公主，小白只想做哥哥的妹妹，我只想做哥哥的妹妹。

“哥哥。。。黄泉路上慢慢走。。。妹妹马上就来。。。”小白举起十字架，把尖锐的那头猛地朝自己胸膛插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命运再一次向我们展示了它的戏剧性。

小灰的手微微动了动，随后缓缓睁开了眼睛，直直地看向他那准备自杀的妹妹。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在十字架将要刺入胸膛的时候，小白停了下来，她睁开眼，低下头，两人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一时之间，两人竟似傻了般，都不知说什么才好，半晌，小白最先清醒过来，猛地扑到哥哥身上，放声大哭起来，“哥哥！哥哥！呜呜。。。我还以为。。。呜呜。。。我还以为。。。”

小灰苦笑地拍着妹妹的后背，也禁不住流下泪来，虚弱地轻声劝道：“傻妹妹，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命贱的人可不容易死哟~”

两人流泪流了个够，良久才相互搀扶着站起身来，小白看了看长长的宽阔的大道，皱了皱眉，蹲下身子道：“哥哥，回家的路还很长，我背你吧。”

小灰看着这个懂事的妹妹，又心疼又安慰，看着妹妹那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显得过分瘦小的臂膀和身体，还有那破碎的翅膀，轻轻摇了摇头，拒绝道：“还是算了吧，你搀着我就行。”

“没事的，哥，我背得动。。。”

“就你这小身板？算了吧，你还是搀着我，你要是背着我，咱俩岂不是要一起摔？到时谁来照顾我哟？”小灰微笑着再一次拒绝。

“哥――”

见小灰坚决不答应，小白无奈地直起身，两人相互搀扶着，一步一步蹒跚地朝家的方向走去。

太阳高高地挂在天空中，照耀着大地。在五天宽阔的大道上，有两个小小的身影，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他们的身后是两个纠结在一起的小小的影子，还有一串串歪歪扭扭的、印着血的足迹。太阳光就这样照着兄妹俩，照着相依为命的两个孩子，照着一对破碎了翅膀的小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