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距洞口一丈远，陈云耳中传来一阵激烈刺耳的金铁交鸣声，间或夹杂着几声熟悉的怒吼。

那是“十三”的怒吼！

淡淡的血腥味，嘶哑的虎吼，粗重的喘息声顺着寒风飘来，滚雷一般的长刀破空声已显凝滞，这一切都预示着“狂刀”铁严已到了生死攸关的关键时刻。

虽然心急如焚，但“离刀”陈云并未贸然冲出，反而止住了脚步。他矮下身子，双臂张开，掌心向下五指屈伸，双掌各持一奇怪法印向下虚按。紧接着，以左耳贴地，神游物外凝神静听。

众人知道，四哥这一手这地听之术十分奇妙，据说，此术取法自然，练至大成境界，心念微动便可洞悉周遭一切草木生灵。风吹落叶，草卷黄沙，均如亲见。此乃陈云早年行走江湖时，自一偶然得到的修真残卷中习得。十数年来，凭着这项本事，不知助他多少次逃过杀劫。而这一次，地听之术再一起印证了他的神奇。

陈云不谙修真法门，他凭此残卷自行揣测研习，多年来也仅仅得了点皮毛，别说百丈方圆如藏丘壑，便是要分清现在那藏身洞外左右两侧的是人是兽都属不能。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洞外确有伏兵，而且不止一人。

“十三”的吼声已渐渐现出慌乱，空气中的血腥味更加浓重，陈云知道，外面形势已由不得他再继续这样耗下去了。

只见他收起掌中双匕，抄起肋下五尺长刀护住胸腹，随后脱下上身紫貂皮长裘，毫不犹豫，一甩手抛出洞外，同时他壮硕的身影跟着疾射而出。

果不其然，华丽的皮袍方一出现，立刻被两柄疾若奔雷的巨型长刀撕得粉碎，刀沉力猛，巨大的惯性带起周围积雪纷飞、碎石激荡。趁着长刀落地收势不及的空档，陈云显示出与之粗犷外表毫不相称的轻灵，只见他扭转腰身，凌空一个翻转，一式“穿花拂柳”，轻如柳絮般自双刃间穿过。同时，在跃出的一瞬间，双臂横展，他手中那把五尺长刀发出龙吟般的尖啸，直扫右侧一人腰际。

立时，一阵刺耳的骨肉碎裂声自身后传出，刀锋上传来熟悉的触感告诉他，这应该是一个男人，一个极其强壮的男人，但现在，这个男人至少被砍断了七根肋骨，想要活命，怕是不能。

但令陈云心下奇怪的是，为何此人遭受如此重创，却并没有臆想中撕心裂肺的惨呼、迸溅的鲜血，痛苦的呻吟，若不是嗅到后方飘来混有恶臭的血腥气，陈云甚至怀疑自己手中长刀劈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长了七根肋骨的木头。

“离刀”陈云一击得手，便即远遁。只见他提气纵身连续十二个翻腾跳跃，斜向飚出十丈距离方才止住身形。之后，他横刀在手，护住前胸要害，如猎豹般躬起身子，十分警惕的望向来路。

结果让他有些失望，第二把刀并未如期追来，而是再次将那把长约五尺的斩马长刀高举过顶，如石像一般，静静地守在洞口左侧。

月凉如水，刀寒如霜！

他斧削般的轮廓在瑟瑟冷风中岿然不动，仿佛不再是方才挥刀夺命的刀客，而是屹立千年的石像，在一根无形的绳索牵引下，凄冷的刀光在如水月色中化作恶魔的微笑，等待着一个又一个即将被屠戮的灵魂。

而更令他感到吃惊，哦，不！是令他惊惧，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自他看清眼前这两把长刀的主人一刻起，彻骨的寒意如电流般自心底蔓延，迅速扩散到他全身每一个分，每一寸，他感到每一根汗毛都因之而战栗！

无论是这尊站着的“石像”，还是另一位几乎被腰斩的“杀神”，他们同样的紫貂皮裘、扎千底的水牛皮马刺长靴、门板样宽阔的臂膀、凶兽般狂暴气息、钢铁虬髯，还有……尤其是那把高举向天闪着寒光的斩马长刀。

这一切在他眼中竟是如此的熟悉！

“老六！……小七！”

这二人竟是之前守在洞外的“火焰刀”宫丹和“裂刀”牛星。

不过……他们不是早已死去多时了？

他仿佛见到了极其恐怖的存在，颤抖的声音里满是不信、懊恼、追悔、惊讶、恐惧、茫然……种种感情一同爆发，沸油般在胸中翻滚。

他失血的大脑甚至无法对背后传来众人的预警声作出反应，直到他看到一柄细长短刺自肋下穿出。

没有鲜血迸出，一滴也无。

在短刺周围清晰地看到悬浮着点点冰晶，冰晶血红，红如血！

透体而出的短刺在伤口周围迅速凝结出一层薄冰，刺骨的寒气如战马的铁蹄，铁蹄践踏之处，热血停止流动，骨肉化作坚冰！仅仅是一瞬间，陈云已感觉不到自己的右手，失去控制的斩马长刀“当啷”一声自掌心滑落，陷入厚厚的积雪。

陈云闭上了眼睛……

“总有这么一天吧……”连嘴唇都已冻结，他只能在心里叹息。

每次做完“生意”，他总是喜欢半夜里，一个人靠着院子中央那棵老桑树，一壶一壶的喝闷酒，对着月亮胡思乱想。其中想得最多的就是“死”。他曾为自己设想过无数种死法，或激越、或悲凉、或突兀、或残忍、抑或安静的老死。可每次编织的情节都会让他恐惧得冷汗直流。

没想到，今天当他真正触摸到死亡，反而如此的淡定、从容，就好像回家一样。

凄厉的惨嚎如同划过天际的流星，撕扯着每个人的神经，寒鸦振翅，惊散四野，扑簌簌掉落的墨羽如冬夜的泪。

夜凉如雪，叶红如血。

第二根短刺还未刺入，握着短刺的手连同胳膊一起，已经被人挥刀斩落，飞溅的鲜血无法掩盖那一抹如月的刀光。

月如秋水，刀若薄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