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开出去了好远，吴咎激荡的心情才平静下来。他慢慢撕开信封，取出信件，秀美、熟悉的笔迹跃然纸上。

“咎儿：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应该是在奔驰列车上了。你可知道，此刻，妈妈的心情是多么欣慰。虽然妈妈不能去车站送你，可妈妈的心一直牵挂着你，即使隔着千山万水，妈妈的心和咎儿永远连在一起……”

看到这，吴咎眼中充斥着泪水遮挡住了视线，他将信抱在怀里，喃喃喊着，

“妈妈，妈妈……”

好久，吴咎才克制着自己，继续读了下去。

“咎儿，不要责怪邱连长，邱连长是我们吴家大恩人，是妈妈不让邱连长把信给你的，你太冲动，妈妈怕你看了信后，不肯离开北京。你现在是爸妈活下去的唯一寄托，你要出了事，爸妈就是死也不会瞑目。

妈妈知道咎儿是心疼我们，不想我们受苦，妈妈能理解你心情。其实妈妈真得很开心，都说‘富家多败儿’，你从小生活在富裕环境里，妈妈一直担心你长大后不成器。现在看来，是妈妈错了。那天，咎儿挡在妈妈身前，我好激动，我的咎儿长大了，不仅是个孝顺、听话的好孩子，更是一个顶天立地男子汉。

妈妈真得好后悔，不该打你。妈妈是生气别人侮辱你爸爸，才拿你出气。事后，妈妈想了好多，咎儿你长大了，好多事情，妈妈应该告诉你。

你爸爸是和日本人打过交道，这不假。抗战时期，你爸爸利用和日本人做生意之便，偷偷往抗战区运送粮食，药材等等违禁物品，为了保证运输路上安全，你爸爸主动接近日本人，买通了各种关节，花费了大量金钱。

那段时间，你爸爸手下工厂接连倒闭，他实在没多余钱投在自己工厂里。就是这样，也不能满足日本人穷奢极欲，为了保证源源不断的物资运往抗战区，你爸爸费劲心血，最后不得不同意和日本人合资办厂。要知道，但凡有一点办法，你爸爸也不会走这一步。

我现在还记得，第一个合资厂成立那天，你爸爸陪日本人喝酒，很晚才回家。一进家门，你爸爸就跪在院子里，整整跪了一夜，谁劝也没用。他只说了一句话，‘为了国家大义，牺牲个人名节，乃正义之举，可辱没了祖宗，我愧对吴家烈祖烈宗’，那一夜，你爸寻死的心都有了。

这些事情共产党都是知道的，每次收到货物，都会有人给你爸打一张欠条，抗战结束后，欠条整整装满了三大箱子。可也就在那一天，你爸将所有欠条付之一炬，我不明白，他告诉我说，之所以先前留着欠条，万一抗战胜利前他死了，要你长大后，继续帮他完成遗愿。既然抗战结束了，自然没有留下去必要。

都说商人重利轻义，可你爸恰恰相反，他从未把财富、金钱放在眼里，他不止一次对我说过，‘亡国奴滋味不是人能忍受的，只要抗战胜利，就是散尽家财，我也在所不惜。’

这些事情以前因为你小，一直没告诉过你，不过李刚那时是我们家佣人，他一直帮着你爸爸经营这些事情，他是知道的，可他昧着良心说话，硬说你爸和日本人合资办厂，是为日本人干活，是汉奸，是卖国贼。

我气不过，要你爸爸去找以前接受过援助的人为我们做证，证明我们是清白的。可你爸爸不同意，他说以前做这些事情，是为了救国，是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都会做得事情，并不是为了得到回报。自己做过的事情，是非对错，自有公断，何需证明。

这些日子，我也想明白了，你爸爸就是这样的人，他正直，豁达，不会为了利益而出卖人格，可是为了大义，要他死，他也不会退缩。记得解放前那段日子，家族那些人都纷纷出国避祸，惟独你爸爸非但不听众人劝阻，硬是将许多海外财产转移回来，还劝说家族人和他一起留下。为了这事，你爸爸和你大伯父也闹翻了。

曾经你爸爸也想过把我们娘俩送到国外去，我死活不同意，直到今时今日，我依旧不后悔留下来。

咎儿，妈妈今生最值得骄傲的事情，就是嫁给你爸爸。从嫁给他那一刻，我就希望陪着他遭受痛苦，而不是陪着他享受安乐。要知道真正爱情是在经历过暴风雨洗礼后，才会盛开出美丽、绚烂的爱情之花。这么多年来，我和你爸爸经历了许多事情，不管多么艰难，我从没退缩过，就是因为我深深爱着他，为了他，我可以忍受世间所有痛苦。

我也不知道，这次我们还能不能挺过去。如果，有一天，爸妈离开这个人世。咎儿，你一定要把爸妈葬到一起。就是到了地下，妈妈也要陪着你爸爸，他没有我，根本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

咎儿，你长大了，应该有属于你自己的思想，妈妈不知道该怎么教你做人，让你学你爸爸，做一个正直、善良的人，可你爸爸含冤被抓，一辈子没做过亏心事，却不得好报。可如果让你学着做一个四处逢圆，八面玲珑的小人，又非妈妈所想。思来想去，妈妈只希望你能做一个无愧天地良心的男子汉。以后路该怎么走，妈妈希望你自己做决定。

咎儿，你即将面对一个艰苦环境，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你从小没怎么吃过苦，面对着无法想象的恶劣环境，我几乎心都碎了，可孩子，你也要生存下去。一直以来，妈妈知道你非常聪明，学习用功，有毅力，无论做什么，都能做成。可这并不够，你要想成功，要想闯出一番事业，必须要先经历挫折。在挫折中学习经验，学习成长，这对你今后人生都是一笔宝贵财富。

还记得小时候，妈妈教过你那句古话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这些道理，你应该都明白，磨练心志，锻炼体魄，经受住考验的人，才能笑傲面对人生一切。毕竟你未来人生还很漫长，痛苦只是暂时的，只有经历过痛苦的人，才能懂得幸福含义。

咎儿，妈妈不在你身边，你要记得学会照顾自己，不要喝凉水，吃饭时一定要细嚼慢咽，不管好不好吃，都要吃饱。天冷了，多穿衣服，下地干活时候，不要因为出汗，就乱脱衣服，被风嗖着最容易感冒。生病了，记得抓紧看医生，不要强撑着，你现在年纪小，不要留下什么病根，等老了就会遭罪。

一想到咎儿就要踏上新的征程，妈妈既高兴，也难过，更是担心，这也许就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吧，明明知道咎儿长大了，要展翅高飞了，妈妈心里还是放不下，舍不得，妈妈是太爱咎儿了，给你写信时候，妈妈还是想起，咎儿牙牙学语，围着妈妈转的场景……。

还有一件事，妈妈不知道该怎么启口和你说，关于丽丽事情，妈妈知道一些。你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至于你们俩该怎么办，妈妈也不好说什么。不过要是换成你爸爸，我相信他一定会把这个事情做个了结。他做事情总是过多考虑到别人，自己受苦也就罢了，决不能让别人也跟着痛苦。丽丽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很快就要到出嫁年龄，你不能耽误了人家。这是你自己事情，妈妈不能命令你做什么，长痛不如短痛，你自己拿主意吧。也许妈妈真得老了，竟絮絮叨叨写了这么多废话

千言完语难以诉诸于笔下，纵有万米长卷，又怎能写完妈妈的关心。咎儿，你要答应妈妈，一定要答应妈妈，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坚强地活下去，要开开心心地活着，妈妈相信咎儿最听话，一定会做到。”

吴咎看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猛得站起来冲到两节车厢连接处，用手使劲拍打着铁门窗户，大声哭喊着，

“妈妈~~~~~~妈妈~~~~~~妈妈~~~~！”

本来烦躁车厢立刻安静下来，众人倾听着吴咎撕心裂肺地哭喊声，没有人出声，在这一刻，所有人眼睛里都是湿润得，听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每个人都在脑海里想起了妈妈。

沉重气氛在黑夜的掩护下，笼罩在西去列车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