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瞬间沉默了，低头看着地面，如鲠在喉。时间仿佛被凝固，很长时间屋子里都只有电视声。后来他终于想起还没回答问题，声音微弱的低头说：“我去接她的时候被她的老师叫去，老师跟我说她裤子上全是血，问她是怎么回事她不说，只是又哭又害怕的缩做一团。我见到她的时候她躲在墙角，我走过去她抱着我一直躲在我身后。问她什么她都不说。后来我和她单独相处，安慰了她好久她才告诉我，说下午门卫看见她一个人在玩，就说有很多吃的东西给她让她去门卫室，在里面－－－把她短裤和内裤全脱了。我带她去医院，打了电话给叔叔和婶婶。医生说－－－已经破裂。我们报警了。”

“是猥亵？”安纯乐捂着嘴吃惊的瞪大双眼。

“你怎么没觉得是强奸？”

“十岁以下的女童太小，无论是青年还是老头子都喜欢那么干，十岁以上的或接近十岁的通常是被强奸。”安纯乐顿时想到了自己以往看到过的众多此类事件，脱口而出得出的经验。

“我们都联系不上爸爸，他的电话号码换了，我们很久没打给他了，现在才发现。明天我去找爷爷就是想问问他知不知道我爸的电话，我不会告诉他妹妹的事，老人家那么脆弱，我可不能间接谋杀他。”

这辈子都没被人安慰过也没安慰过人的安纯乐，实在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只能陪他沉默。这气氛很是沉闷，安纯乐只好找话来说：“她还那么小，那门卫的年纪恐怕能当她爷爷了吧。”

他马上转过头来看着安纯乐，说：“这跟年纪又有什么关系，难道对年纪大的女孩子就可以那样？”他又继续看着地面，将左手握成拳头放在鼻子下，“我自认为我没做过什么坏事，最坏的除了把我爸打了之外，就只有乱扔垃圾弄伤了你的脚，就算是这样，也不至于让她遭遇这种事吧？”他刚才还异常平静的情绪渐渐激动起来，“这事不是一般的肉体伤害，我宁愿她是在街上被人打了，哪怕落下残疾，甚至终身瘫痪，也不愿发生这种事。这－－－是一种羞辱！”

整个晚上安纯乐都躲在衣柜里，汗水湿透了她的衣服。她一直都听见客厅的微弱的电视声，直到天亮。

上午安纯乐勉强睡了几个小时，吃过午饭她对赵渊说：“我去看看她吧，昨天本来要给她蛋糕吃的，结果我全吃了，今天买新鲜的给她吧。”

“你的脚好些了吗？”

“没事，我可以走，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安纯乐拄着拐棍回房间去拿口罩。

“戴这个干吗？”他看见安纯乐已经戴上了。

“外面空气脏，我出门时间长一般都要全副武装。不过在她面前我会摘下来的。”

记得第一次去医院的妇科安纯乐也是五岁，当时她妈妈引产还是流产她不太记得，反正就是先躺在出租屋的床上下面流了很多血，染红了很大一块床单及棉絮。当时妈妈身边除了她只有外婆，她爸像个没事人一样闪得远远的，用赵渊的话讲，就是好像这事跟他没关。

生平两次去妇科都是因为别人，安纯乐希望以后再也不来这地方，更别因为自己而来。

赵小妹安静的躺在病床上，安纯乐也没有讲话，过去看看她，然后把蛋糕递给她。她看了看安纯乐，又继续像刚才一样将眼皮放下来，没有伸手去接。安纯乐只好放在旁边的柜子上。

出来后她看见赵渊埋着头坐在外面的椅子上，走过去坐在他旁边，说：“十四五岁的时候，我以为我是因为长大了才觉得这世界肮脏，后来才想明白，其实我们一出生就在面对这丑陋的世界。我上幼儿园的时候，班上有二十来个人，所以有一个跟我关系不亲密的同学有好几天没来上学也很明显，大家都在猜是怎么回事。有一天老师给我们看了一张照片，是两个警察押着一个被铐起来的女的。这个女的是我同学的邻居，因为跟我同学的父母有些小矛盾，就把他们的小孩骗去她家用被子捂死了。尸体是后来被拾荒者在垃圾堆里发现的。”

“可怕的世界！”他抬起头来淡淡的说。

穿着能清晰看见胸罩背扣和暴露在外的肩带的吊带上衣，以及差点就能看见内裤的超短裙，罗莉以这身装束出现在赵渊面前。她极其着急，走路都有些慌张，赶忙问他妹妹是不是伤得很严重，怎么会需要住院。

“你怎么知道的？”赵渊看着她问。

“县城才多大，出了这种事是传得很快的，我的一些朋友他们家有小孩在那幼儿园。到底是怎么样啊，是下体严重裂伤还是只有破裂？照理说不会很严重啊，我那次是强奸都不需要住院。”

这话让安纯乐一惊，她仔细打量着罗莉，心想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啊，发生过这种事的人应该是内向自闭才对，她倒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罗莉在赵渊这得不到答案，进病房去了。于是安纯乐偷偷问他：“她被强奸过？”

“被几个青年抢去关在小屋子里，能没事吗。”

“看上去不像，她挺开朗的。”

“性格的原因，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阴沉忧郁的。不过当初她还是郁闷过一段时间，因为当时她有初恋男友，她觉得那人对她很好，是真心爱她的，就把那事告诉了对方，结果对方嫌弃她，当场提出分手。”

“当时她才十七岁吧，那种恋爱能有多深。大多数男的都只是想占有女的，他们不能接受女的有前男友或被别人碰过，就好像去超市买冰激凌去买到拆封过的。我看过一个调查，网上的，大多数女的都不会告诉她们的现任男友她们以前的情史。人们的生活真是可笑，一方面追求真相，另一方面又专门喜欢活在谎言和隐瞒中。”

“我觉得还是真相好吧，虽然有时候挺难以接受，但能锻炼人的心理承受能力。老活在谎言中是不行的，最终还不是要面对现实，到时候受到的打击就大了，就像你，老活在干净的环境，一点脏都不能忍受。”

“对了，你联系到你爸了吗？”安纯乐突然想起来。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说：“没有，都不知道他的电话，也没人知道他住哪儿。我感觉自己突然变成一家之主了。”

“十九岁的一家之主！”安纯乐感慨道。

他语气变得轻松的说：“我是八九年十二月二十二号生的，几个月后才到十九，而且晚生几天就是九零后啊。这算泛九零后吧？你觉得呢，纯九零后？我们回去吧。”

“你不进去看她？”安纯乐刚才只看到他把带来的东西交给叔叔。

他耷着脑袋微微摇头。

在回家的整个途中他都始终保持耷着脑袋的那个表情，一路沉默，回去后他才渐渐讲话。他表示以后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赵小妹，也许再也不敢见她了，没脸见她。赵小妹刚出生的时候他就不太喜欢她，感觉她是来抢他父母的。后来没有那么厌恶她，但也没有好好照顾她。在他妈已逐渐变得不正常的那段时间，他也只是念书上学，一直都是妈妈在照顾她。明明是他跟赵小妹的亲属关系比较近，在妈妈去世后却一直由叔叔婶婶照顾，她跟他们的感情比跟他好。现在她太小，什么都不懂，等长大了恐怕会恨死他的，没准会把她承受的一切都归咎于他。

看见他站在窗前一直望着窗外，安纯乐很想说些什么，比如“你已经做得够多了”。她最终还是没去打扰他。说实话安纯乐不觉得他有什么过错。在这世上，唯一能不受到伤害的办法就是向安纯乐学习，将自己关闭在自创的监狱里，可是这世上除了安纯乐大概没人能过这样的日子，实际生活不允许，心理上也无法承受。面对这样的事他已经很镇定了，表现得超出同龄人的成熟，没有不知所措。我们都太微小，力量就那么点，又能做些什么呢。

对于赵小妹的事，无论是陌生人还是她的亲人，都最多只能做到同情，不能同受，正如每个人成长中所遭遇的一切，除了你自己，没人能帮你。所以，从本质上来讲，每个人生来都是孤独无助的。因此，谁都会被逼着独立。只是对赵小妹来说来得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