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急的上尉不让彼得罗夫在食堂等到上完第二道菜,他们就跳上了顺路的运油车,奔往设在村外林中空地上的机场。在这里,新来的人认识了近卫军飞行大队长切斯洛夫大尉。他是一位忧郁的、沉默寡言的人,但他也许非常宽厚。他们没有谈过多的话,他就把他们领到了土筑的长满青草的马蹄形飞机掩体前,里面停放着两架崭新的、闪耀着浅蓝色清漆光的“la—5”型飞机,立式操纵杆上写着十一号和十二号。新来的人已经想象着如何驾驶它们飞行了。芬芳的白桦树林里,即使百鸟高亢的齐鸣也没能淹没发动机的吼声。新来的人在飞机旁度过了晚上的闲暇时间,他们和自己新结识的机械师们交谈着,熟悉着团里的生活。
他们是这样地投入,以至于乘坐最后一辆卡车回到小村庄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而巴还错过了晚饭。这倒不十分令他们伤心,他们随身携带的背包里还剩几块分配给他们路上吃的干粮。麻烦的是住宿问题。在这片死气沉沉、杂草丛生的荒芜地带有一小片绿洲,但是已被驻守这里的两个飞行团的机组人员和司令部的全体人员挤满了。卫戍队长长时间奔走于拥挤的农舍之间,与那些不想收留新来的人的居民生气地争吵,并自言自语道,遗憾的是房子不是橡皮做的,不能神长。随后,他把新来的人推进了最先遇到的房间里。
“你们先在这里过夜,明天再安排。”
在这个小屋里面已经挤了九个人。飞行员们早就收拾停当睡下了。用压扁的弹壳做的煤油灯——这种煤油灯在战争初期叫做“卡秋莎”,而斯大林格勒战役之后又改名叫“斯大林格勒德卡”——昏暗地照出熟睡的人的模糊的侧影。他们有的睡在床铺上,有的睡在长凳上,还有的并排睡在地板上铺着雨衣的于草堆上。除了九位住客之外,农舍里还住着主人——一位老太太和她的成年女儿,因为过于拥挤她们睡到了宽大的俄式炉灶上。
新来的人在门槛上站了一会儿,他们不知道如何才能跨过这些熟睡的身体。炉灶上怒气冲冲的老太太对他们大声喊道:
“没有地方了,没有地方了!看看,都挤满了。你们想睡到天花板上吗?”
彼得罗夫尴尬地在门口踌躇起来,打算回到街上去,可是密列西耶夫已经小心地穿过房间走到了桌子旁边,尽量不踩着熟睡的人。
“我们只想找地方吃点东西,老妈妈,我们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借给我们一个盘子和两个茶杯,行吗?至于过夜,我们在院子里住就行了,我们不来挤了。夏天嘛。”
可是从炉灶的深处,从唠唠叨叨的老太太的背后已经露出了一双光着的小脚。一个瘦小轻盈的身影悄悄地从炉灶上滑了下来,敏捷地从熟睡的人身上跨了过去,然后消失在过道里,马上又端着盘子,用纤细的手指套着两个形状各异的茶杯回来了。开始彼得罗夫以为这是一个小女孩。”当她走到桌前,冒着油烟的黄色灯光从朦胧的黑暗中照亮了她的脸时,他看到,这是一位姑娘,而且是一位漂亮的,正值妙龄的姑娘一只是那件棕色的短上衣,用麻袋布做的裙子和那块交叉地围在胸前,像老太太那样东在背后的破旧的围巾让她的美貌大为逊色。
“玛丽娜,玛丽娜,过来,贱坯子!”炉灶上的老太太恶狠狠地说。
可是姑娘却满不在乎。她敏捷地把一张干净的报纸铺在桌上,然后把餐具放在上面,摆好餐叉,斜着眼睛向彼得罗夫投去匆匆的一瞥。
“请随便吃吧。或许,给你们切点什么,或者热一下?一会儿就可以弄好。只是卫戍队长不允许在院子里支三角架。”
“玛琳卡1,过来!”老太太叫道。
1玛丽娜的爱称。
“你们别理她:她就是这样,有点失常,是德国鬼子把她吓的。晚上她一看到军人,就想把我保护起来。你们不要生她的气。她只是晚上才这样,白天就好了。”
密列西耶夫在背包里翻出了香肠和罐头,还翻出了两条干巴巴的,肚皮上带盐的干鲱鱼和一块军用面包砖。彼得罗夫看来不善于及时储备东西:他只有肉和面包干。玛琳卡的一双小于麻利地切着这些东西,然后很诱人地摆在盘子里。她长长的睫毛下面有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她的目光时不时地在彼得罗大的脸上掠过,彼得罗夫也不时地偷偷看着她。当他们的目光遇到一起时,他们俩都脸色绯红,皱着眉头扭过脸主,而且他们俩只是通过密列西耶夫才谈话,他们自己互不搭腔。阿列克谢看着他们俩觉得好笑,其中还夹杂着一丝伤感:他们俩这样年轻——同他们相比他觉得自己有些衰老,疲惫,而且饱经风霜。
“还有,玛丽娜,顺便问一下,你有小黄瓜没有?”他问道。
“正好有。”姑娘微微笑了一下,回答说。
“能不能找到煮熟的土豆,哪怕两个也行?”
“只要您说了,就能找到。”
她又在房间里消失了,敏捷轻盈,无声无息地跨过熟睡的人,像一只小蝴蝶一样。
“上尉同志,您怎么能这样对待她?一位不熟悉的姑娘,而您就同她称呼‘你’,管人家要黄瓜,还……”
密列西耶夫嘿嘿笑起来,说:
“老伙计,你当在什么地方?你以为这是在前线还是哪儿?……老妈妈,别再唠叨了,过来吧,我们一起吃饭怎么样?”
老大娘仍然生气地自言自语着,唉声叹气地从炉灶上爬下来,立刻狼吞虎咽地吃起香肠来。看来和平时期她就是一个很爱吃香肠的人。
他们四个人坐到了桌旁,在那些熟睡的人的此起彼伏的鼾声和睡梦中发出的喃喃声中津津有味地吃起了可口的晚饭。阿列克谢唠唠叨叨地说个不停,跟老大娘打着趣,逗得玛琳卡吃吃发笑。他觉得自己终于回到了露营生活那亲切的环境里,他尽情地享受着,觉得自己像在异乡飘泊了很久之后回到了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