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一个红盒子,是新娘的凤冠,是用小珠子做成的。凤冠下面另有珠子与细翡翠相混排成北斗七星的形状,还垂着一串一串色泽鲜艳的宝石。还有一个玉如意,虽然是纯粹的点缀性质,却是婚礼中重要而正式的东西,往往摆在桌子上给大家看,也是取“吉祥如意”之意。这种怪样子的东西的本义已经湮没难考,即使做个指挥棒用都嫌太拙笨。箱子里是绣着一对荷花的红绸子的褂子,是新娘穿的,另有一个绣有杂色祥云花样的披肩,还有一件海蓝色缎子百褶裙,下面绣着简单但是宽大的海水江波,灰绿与蓝色的宽条相间隔,作为裙子的底边儿。还有小喜儿的一件新衣裳。梳妆匣子,玉如意,四个大衣箱,普通都是抬着在大街上走,在送嫁妆的行列中露在外面,供人观看,是很风光的事。这几件礼物命仆人这样送来,就因为曾氏夫妇暂时要把这件婚事保密之故。
但是曼娘的快乐却是转瞬即逝。留下她母亲照顾这些礼品,她带着爱莲溜到自己屋里去,说是她要让爱莲看木兰莫愁送给她的礼物。
她问小爱莲:“平亚怎么样了?”
“听说他今天不怎么好。今天早晨太太匆匆忙忙派人去请医生。”
“医生说什么?”
“我不知道。”
这时桂姐在和曼娘的母亲与姚太太正商量事情。婚礼要在第二天下午五点钟左右举行。珊瑚和姚太太决定,因为新娘不高,所以头发要梳成盘龙式,就是在头顶上盘成若干圈儿。小喜儿要陪着新娘,作为新娘的随身侍婢,雪花帮忙照顾。然后就说到新娘的母亲,她在婚礼中的任务。
桂姐说:“我想现在这种情形,一切可以不必拘于常礼。新娘的母亲一同来就可以了。”
珊瑚说:“那怎么可以?孙太太身为新娘的母亲,根本不能在新娘的婆家的。”
木兰说:“可是他们是亲戚呢,而且是亲上加亲。对新娘,我们应当做到尽善尽美才好。”
莫愁说:“你的意思,当然不是要新娘的母亲扶新娘下花轿吧。”
孙太太说:“莫愁说得对。我想我还是一同过去。我若是待在这儿,我放心不下。我心里有这么个想法。曼娘的婚姻现在还缺个媒人,做这个媒人,谁也没有姚太太更恰当了。在婚礼进行的时候儿,她可以陪着曼娘,需要时,好指点她。”
木兰的母亲说:“这件事我愿意做。至于孙太太,我不知道她应当多少天不在曾家。我看这要以新郎的病况如何而定了。”
曼娘的母亲问:“他现在怎么样?”大家也都焦急,急于想得到这点儿消息。
桂姐慢慢回答说:“不怎么好呢。”又不愿瞒着她们,又不愿引起她们焦虑。又说:“昨天夜里,他睡不着。今天早晨说嗓子发干,两眼无神。我们请医生给他看了。”
大家鸦雀无声。桂姐又说:“这最好不要叫曼娘知道。”
曼娘的母亲说:“我想现在这个时候儿,大家都不要拘礼。我应当陪着她。最好听听曼娘自己怎么说。”
小喜儿去把曼娘找了来。她进屋的时候儿,眼睛还发红。这时再没有别人提平亚的病。曼娘主张母亲陪着她,即使不随花轿,至少单独去也可以。
木兰的母亲说:“不管怎么说,你们总是亲戚。只要自然就叫合乎礼。”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那一天整个下午,曼娘一直沉思忧郁。在情绪和这种不适宜的措置,以及对将来的预测的交集矛盾之下,她比以前更觉得自己是在受命运的捉弄,知道别无办法,将来吉凶祸福,只有听之于天。她已经忘记了那些珠宝。她对婚礼的想像已经变了样子。她觉得自己就要做的只是个照顾病人的看护,不是什么新娘。她若不像要做新娘的人那样惊喜不安,自然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那天夜里,木兰一定要曼娘跟她在一间屋子里睡。在床上,新娘告诉她:
“妹妹,这次你这么大力相助。若不是你和你父母,我和我妈就不知如何是好了。谁不愿要一个漂亮风光的婚礼呢?可是,这一次,一切俗礼必须搁开,幸福快乐的想法也只得搁下。你想我会打扮得花枝招展过三五天吗?像一般新娘受人家注视,使人感到快乐有趣吗?一成亲,我就得脱下新娘的衣裳照顾他,给他端汤端药。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我妈在我身边儿的缘故。我也想过,我们母女,小喜儿,雪花,我们四个人要在夜里分班儿照料他。他若是病好了,自然有快乐甜蜜的日子。他若好不了,我要为他烧香,念佛吃素,绣佛像,一直到我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天。他父母不会叫我挨饿的。”
木兰从来没有听见做新娘的人说出这样惊人的话,对曼娘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第二天,五月二十五日,是曼娘出嫁的日子。她母亲请珊瑚、木兰帮着整理东西,也正等着花轿准时到来的时候儿,曾家则忙得一团乱,千百件为新娘的事在等着办,红带子,丝绸彩饰,红灯笼都要悬挂,新郎的屋子要装饰。一切都要焕然一新。桌子,蜡签儿,脸盆,痰盂,平亚床上的帐幔,被褥,除去他还躺在上面的床,可以说件件要换新。五月节大门上换的艾蒲也要拿下来,在原地方儿与门框上要挂上红彩绸。在五月节,都按老规矩在房里点艾草驱邪避虫,孩子们在胸前要戴五彩丝绸的小包,叫“方胜儿”,里面装着香料以防夏天的疾病。所以平亚搬进他的新屋子之前,也得要用烟熏,现在尤其是为了使病房气象一新,处处都是喜气洋洋的红颜色,要驱除一切不祥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