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十一，从环山返回蒙道后的第三天，新任军区后勤部封言道部长到我们250工地视察工作。

别看我们工地不起眼，但是军区好几个首长都来过。不过他们停留的时间都不长，甚至只是路过顺便进来看看的。封部长此来却是正儿八经的全面“视察”。由于工地主任马豫去学习了，“家里”是杨次山在全面负责。杨次山对于政工方面很熟悉，对于施工、管理那方面就了解的不够，所以他很怕出什么纰漏，连着开了好几个会进行预先布置，从施工现场的安排，到接待警卫、交通饮食、汇报材料都亲自依次落实，搞得大家都紧张兮兮的。

封部长是上午十点钟到的。一共来了两辆轿车和两辆吉普，包括司机在内十个人。那六位“领导”先是在工地会议室听汇报，除杨政委之外，我们工地的两个副主任、政治部后勤部管理处负责人全都参加。杨政委要求其他干部及机关工作人员必须坚守岗位，老老实实坐在办公室，等着上级下一步的安排。

汇报会到十一点半才结束，然后他们到招待所吃饭。我们这些被关禁闭的人才得以出头露面，一个个屏声静气溜去食堂“喂脑袋”。

我们在食堂得到“情报”，说那些大官吃完饭也没顾上休息，就乘车去了后山的施工工地。我们那些“头头”自然也都陪他们去了。

“头头”一走，我们这帮“小伙计”就不知道该怎么办，闹不清是应该回宿舍休息呢，还是回办公室等着。我们政治部的几个干事都看着“二把手”协理员朱运穆。朱运穆想了想说：“咱还是回办公室吧。据说这位封老头脾气很大，万一他一个回马枪杀回来，到机关见不到人，他能一把火把咱们的小楼给烧了。”

叫老朱这一吓唬，我们便很听话地回了办公室。老朱随后到我那屋，要跟我下象棋，我说：“你糊涂了？你刚才说的‘疯老头’可能杀回马枪，咱们在这下棋，让他碰上怎么办？”

老朱说：“我那是怕他们几个回去睡觉睡过了上班的点儿。你放心，三点以前‘老封’他们绝对不会回来。”

我说：“那咱也不能冒险，万一回来一个呢？”

“万一回来咱们这是午休时间，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他们去后山肯定要转上半天的，我有数。”

既然他说没事，我就拿出棋盘摆上跟他下了起来。老朱的棋在机关算比较厉害的了，但跟我下他还是输得多赢得少。当然他倒并不在乎输赢，他说他找我下棋主要是为了“贴近”我，“观赏”我，然后借机跟我说说“知心话”。

不过今天他没胡说八道，他一边下棋一边很认真地跟我说起了那个“老封头”。

朱运穆说，子华你得先有点心理准备。咱们军区后勤新换的这个部长，对你下一步的调动可能不太有利。

我吓一跳，赶紧问是怎么回事。朱运穆说：你有所不知。咱们原来的那个张部长，长得像个弥陀佛，天生一副笑模样，人很随和，而且跟你公公认识，有些话也好说。但是这个老封就不同了。这老头是五五年授衔的少将，在整个军区后勤他资格最老，级别最高、战功最大。他此前在某部当副司令时，就以性格耿直，脾气火爆而著称。他还喜欢骂人，批评下属从来都是不留情面，类似于咱们原来的政委张庆田。另一个不利因素是，他今年五月才从军区调任后勤部政委，上个月接替调北京的张部长担任部长，因此他对后勤的人事不是很熟悉；还有一个最不利的因素是，他虽然也认识你公公，但仅仅是见面打招呼的那种“交情”，而且无论从资历、级别、军衔（原军衔）上说，他都比你公公高，加上这个老封又特别“正统”，这样即便是你公公亲自找他，有些话也不太好说。

让朱运穆这一讲，我的心变得“拔凉拔凉”的。我想那完了，如此说来，无论是朱运穆的“先易后难”方针，还是周启明的“先难后易”策略，让这位刚上任的“疯老头”一搅合，都是只有“难”而没有了“易”。或者说得再明白点，我那调动的事情，这两年是想也不用想了。

脑子一溜号，手下就乱了章法，让朱运穆抓住我的“漏着”偷吃了一杆大“车”。我不干了要悔棋，朱运穆说不行，你丢了“车”虽然是挫折，但这也是对你的一种锻炼。生活中的挫折是锻炼，下棋的挫折也是锻炼。从辩证唯物主义的角度讲，挫折就是阅历，阅历就是财富。我这是帮你积累财富呢。

朱运穆这一“辩证”，我心里开朗了不少。我一想也对，我最近的生活好像太一帆风顺了些，我是该遭受点挫折了。按照朱氏理论，挫折应该是间接的财富，有了挫折我应该高兴才对，没有挫折的话，我还应该积极主动去创造挫折呢。

这样一想，我就将那个“疯老头”置诸脑后，我说：“行啊协理员，我也不说你‘棋风不正、棋德不高’了，我还得谢谢你赐给我的‘挫折’。再来，有本事你再给我弄个‘阅历’。”

重新再来的这一局，我卧薪尝胆，聚精会神，没用多长时间，就把朱运穆杀得落花流水。眼看损失惨重，他就又开始“耍赖”，连连强行“悔棋”，我一概报以大度，还故意损他说：“你悔吧，实在不行你偷上两个棋子也行，反正不管你怎么耍赖，你都是‘孔老二搬家’，全是书（输）！”.我俩下到一点半的上班时间就不敢再下了。结果还真让朱运穆说对了，那帮人从后山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他们也没到机关小楼来，直接去了工地招待所——“西郊宾馆”。

我们这些人都松了一口气。因为按照“交路”，他们明天一早就会离开工地去密东分部。等那些车子一开出工地大门，我们就算是解放了。

眼看快到下班时间了，我正在收拾东西准备锁门，忽然李昌符跑来叫我：“陈干事，政委让你去他办公室。”

我赶紧过去，只见那里坐了一屋子人。除了政治部主任吕奉之外，还有四个“小伙计”，分别是警通连副连长吴太白、机械大队教导员老赵、管理员老岳和后勤部助理老王。见我去了，杨次山匆匆布置说：“你们五个，老赵、老岳、老王，还有小吴、小陈，你们马上去吃饭，然后6点半之前准时到机关招待所那个小会议室集合。封部长要找你们个别谈话。不用紧张，他没什么具体事，就是随便聊聊，这段时间你们可以先考虑一下，把该说的话想一想。”

一听是“个别谈话”，除了“油条”管理员老岳，我们四个人全都有些紧张。车务助理老王很老实很内向的一个人，平时就拙于言辞，他赶紧对杨次山说：“政委，我我我，我不大会说话，别说错了，你快换个人吧。”

杨次山摇头：“换不了。你们都是封部长按照干部花名册亲自选定的，根本没征求我的意见。没关系，他就是随便问问，了解了解情况，用时肯定也不会太长。你们当干部的时间都不短，最短的也有两三年了吧，自然应该知道在上级领导面前怎么说话。行了，你们抓紧吃饭去吧。”

听杨次山说的那么严肃，我心里更紧张起来。我真想留下来问问他，封部长找我们到底想了解什么，也好有个思想准备。不过我没有机会，因为杨次山刚布置完，就忙着跟吕奉商量什么政治工作情况汇报的事儿。

我只好跟他们四个人一起走出政委办公室去食堂。吴太白凑上来问我：“你估计他会问什么？”

我看看那几个人，小声说：“没法估计。”我又把刚从朱运穆那里得到的“情报”提供给吴太白，“他来后勤时间不长，好多人都不了解他。就知道他资格老、脾气大，反正挺厉害的。你别管他问什么，你都捡好听的说就是。还有啊，”我进一步嘱咐，“你别乱编。咱们好几个人呢，别说的对不上茬。”

“哦，哦。”吴太白连连点头。他那诚惶诚恐的样子，显然比我还没底。快走到食堂门口时他又叮嘱我：“哎，咱俩一块啊。要是先跟你谈，谈完你告诉我他问的什么。”

吴太白那慌乱的表情感染了我，让我越发惶惶不安。我心想这怎么回事，我已经不怕见大官了呀，一个“疯老头”怕他干什么？他还能吃了我？再说吃人也犯法啊！但是怎么想也不行，我的心里老是怦怦乱跳，晚饭也没有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