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有记忆的时候起，我就总是有个感觉，感觉似乎有一个影子总是围绕在我的身旁。长大以后仍然还有这种感觉，而且越来越强烈。

记得那是在我大约七、八岁的时候，我们住的大院盖新楼房，那个时候空地有的是，并不像现在这样寸土寸金的，盖的一般也都是三、四层的楼房，六层就算高的了。

听大人们说当初我们这里曾经是一座坟场，俗称“万人坑”，我们院的边上就是一座监狱，经历了好几朝好几代，有历史了。在挖地基的时候，挖出了不少的骷髅，以及一些人的骸骨，散散乱乱的。大人们好像很镇静的，并没有什么害怕的神情，我想一来是他们很坚强，不怕鬼魂，二来那也是没得选择吧？不住这又能住哪呢？所以只好默认了。因了大人们的镇定，我们小孩子也不怕了。

那时那些骷髅都被摆在了一个大的晒台上，一排整整齐齐地安静地待在那里。人们对于它们似乎怀有一种敬畏的心态，走路都远远地绕开那里，像是怕惊动了它们似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爱去看它们，好像在那里有一块磁铁吸引着我，有空没空我就跑到晒台处远远地望着它们。我看到可怜的一排头颅就那样被人们放在了那里，好凄凉，好无奈啊，它们都曾经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啊！现在却是以这种方式与世界再次见面，它们个个都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它们一定是看不懂这个时代了，一定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

我们大院的一帮孩子顽皮得很，忘了是谁提的议：“谁敢去拔骷髅的牙！”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尤其是我，贼大胆，与其说是好胜心，不如说是好奇心，反正我走向了那排骷髅。来到近处，我看得更加分明了，那些眼眶真是深啊，往里一个大洞，里面像是藏了很多的东西一样，看不到底。那些嘴都龇着，露出一排排牙齿，就像是在医院里看牙一样，都咧得大大的。

它们也都看着我，无声无息地等在那里。

我用心在问：“你们谁愿意给我一颗牙？”我扫视着它们，似乎在征求着它们的同意。

这时候，天将正午，初夏的太阳照得正烈。好心的大人们并没有让这些骷髅们完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而是给了它们一些树荫，在一颗大榕树的庇护下。

我看着这些可怜的骷髅们，心里止不住地在想，别看它们现在都沦落得一个模样，当初活着得时候，他们可是各有各的形象呢。这个大个的也许是个男人？那个小一点的也许是个女人？他们都是怎么死的？为什么死的？可以肯定地说，他们都不是正常死亡的。他们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这一个一个的灵魂都是一段一段的故事呢。它们把嘴张得那么大，是不是要跟我说些什么？

我就这样胡思乱想着，竟站在那里好半天没有动。

身后的小玩伴们开始起哄了：“胆小鬼，胆小鬼。”他们不停地奚落我，虽然他们自己并没有上前来。

到最后的关头了，我必须决定该拔谁的牙。

忽然一阵微风吹过，树叶轻轻摇动，一缕阳光透射了进来，正好照到了其中一个骷髅的脸上。我被那晃眼的阳光吸引着眼球，一霎那间，仿佛看到那个骷髅笑了一下，只一闪，就又不见了。

“好，就拔你的吧。”我来到了这颗骷髅的面前。

这是一颗很完整的骷髅，比起别的要稍显大一些，一排整齐的牙齿显露在那里，没有残缺，颜色很白，说明他死的时候一定还很年轻，并且是一个健康的人，且个子不低。

我伸手出去，准备拔那颗最外面的大门牙。我使的劲不小，因为我在医院里拔过牙，医生是要用钳子的，我没有钳子，就用大指和食指做成钳子状，掐住了那颗牙，往下拽。没想到很容易的，轻而易举地就将那颗牙齿给拔了下来。心中不禁暗暗惊叹，死人和活人真是不一样啊。

这时，虽然身后响起了一片欢呼声，但是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可怜面前的这个骷髅。在我将它的牙齿拔下来的一瞬间，忽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袭上了心头。我分明感觉到他在哭泣着，在悲伤着，似乎还听到了一声声的叹息。

可怜的人啊，你遭遇到了什么？为什么年纪轻轻地竟会丧失了性命？你在生前遭到了不幸，现在成了骷髅，却又被我这个不懂事的孩子把大门牙给拔掉了。

我顿起恻隐之心，把这颗牙又给他安了回去。从此这个骷髅的形象就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中，直至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