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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进山前的山洼子里,这公社最边远的生产队,只有几户人家的”个小村子,他见到个戴铜边眼镜的老者坐在家门口太阳下,两手捧一本虫蛀了的线装书,细眯起眼,手臂伸得老长,书离得挺远。
“老人家,还看书呢?”他问。
老人摘下眼镜,瞄了他”眼,认出他并非当地的农民,唔了一声,把书放在腿上。
“能看看你这书吗?”他问。
“医书。”老人立刻说明。
“甚麽医书?”他又问。
“一伤寒论一,你懂吗?”老人声音透出鄙夷。
“老人家是中医?”他换个语调,以示尊重。
老人这才让他拿过书去。这没标点的古代医书印在灰黄而光滑的竹纸上,想必是前清的版本,虫蛀的洞眼之间红笔圈点和蝇头小楷的批注,用的还是朱砂,不说是祖上也大概是老人自己早年留下的笔迹。他小心翼翼把这本宝书双手奉还,也许是他这恭敬的态度打动了老者,便招呼屋里的女人:「给这位同志搬个凳子,倒碗茶!”
老人声音还洪亮,长年劳动的缘故,也许懂中医善於保养。
“不用客气了。”他在劈柴的树墩上坐下。
一个上了年纪却还壮实的女人,也不知是老人的儿媳还是续弦的老伴,从堂屋里出来,给他拿来个条凳,又提把大陶壶,倒了一满碗飘著大叶子的热茶。他道了谢,接过碗捧在手上,对面满目青山,杉树梢在风中无声摇曳。
“这位同志从哪里来?”
“从镇上,公社里来。”他回答道。
“是下放干部吧?”
他点点头,笑著问:「看得出来一.”
“总归不是本地人,从省里还是地区来的?”老人进一步问。
“原先在北京。”他乾脆说明了。
这回是老人点点头,不再问了。
“不走啦,就在这里落户啦!”
他用玩笑的语调,通常田间休息时农民们问起他都这语气,免得多加解释,最多加句山青水秀,几好的地方呀!同显然有学识的老人这话也不用说。
“老人家是本地人?”他问。
“多少代啦,世界再繁华好不过家乡这块土,”老人感慨道,「我也去过北京。”
这他倒并不奇怪,信口问:「哪年呀?”
“啊,有年头了,还是民国,在北京读的大学,民国十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