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写的这神话抄录在他母亲生前留下的”个笔记本里,写上亚历佩德斯,编了个洋人的名字,希腊人或随便哪国人,又写上郭沫若译,这老诗人文革刚爆发便登报声明他以往的著作全该销毁,因而得到毛的特殊恩典而幸存。他可以说那是半个世纪前郭老人的译著,他在上大学时抄录的,这山乡乃至县城里谁又能查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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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笔记本前一小半是他母亲淹死前在农场劳动的日记。七年或是八年前,那是「大跃进”弄成的大饥荒的年代,他母亲也同他去“五七干校”一样,去农场接受改造,又拚命苦干,省下了几个月的肉票和鸡蛋票等儿子回家补养,而她看的还是养鸡场,饿得人已经浮肿。黎明时分下了夜班,她到河边涮洗,不知是疲劳过度还是饿得衰弱,栽进了河里。天大亮时,放鸭子的农民发现漂起的尸体,医院验尸的结论说是临时性脑贫血。他没见到母亲的遗体。保留在他身边的只有这本记了些劳动改造心得的日记,也提到她要积揽休假日回家同她从大学回来过暑假的儿子多待几天。他抄上了署名为亚历佩德斯的神话,後来装进放了石灰垫底的腌咸菜的才子内,埋在屋内水缸底下的泥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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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乡农民赶集的日子,镇上这条小街两旁摆满了担子和箩筐,红薯乾红枣板栗引火的松油柴新鲜香菇,带泥的藕细白的粉丝一捆捆的菸叶子和一条条的笋乾,还在蹦跳的鱼虾一串串的麻鞋竹椅子水舀子妇人小儿青壮年汉子和老头儿,吆喝招呼,讨价还价,要不要?不要拉倒!拉拉扯扯的,调笑吵架,这山乡小镇要不搞革命倒还有日子可过。
从地区首府不久前下放来的陆书记,一帮子公社干部有前面开道的,有的後面跟著—如同陪首长视察,叫他迎面碰上了。被乡里人叫做陆书记的这位本地打游击出身的老革命,官运不通,从省城历次运动一层一层打下来,意回了家乡,也算是干部下放,乡里这些地头蛇把他奉若神明,自然不用下田劳动。
“陆书记,”他也恭恭敬敬叫了”声这山乡的大王。
“是不是从北京来的?”陆书记显然知道有他这麽个人。
“是的,来了年把了。”他点点头。
“习惯不习惯?”陆书记又问,站住了,瘦高的个子,有点病像。
“很好,我就是南方人,这山水风景宜人,出产又丰富。”他想赞美一句世外桃源,但即刻打住了。
“通常倒是饿不死人,”陆书记说。
他听出了话里有话,想必是下放到这乡里来也满腹牢骚。
“舍不得走啦,请陆圭日记今後多加关照!”
他这话说得仿佛就是投靠陆书记来的,他也确实要找个靠山,又恭敬点个头,刚要走开,不料这陆书记即刻就关照了,说:“跟我一起走走!”
他便跟随在後。陆停了一步,同他并排,继续和他说话,不再理会七嘴八舌的那些公社干部,显然是对他特殊的恩惠。同陆走到了这小街尽头,两边店面和人家门前投来的笑脸*招呼接连不断,他也就明白得到了陆书记的青睐,在这镇上人们眼中的地位随即也变了。
“去看看你村里住的地方!”
这也不是命令,而是陆对他更大的关照。陆对跟随的干部们摆摆手,都遣散了。
他在田埂上领路,进了村边他那屋。陆在桌前坐下,他刚泡上茶,小儿们来了。他要去关房门,陆又摆摆手说:“不用,不用。”
这消息立即传遍全村。不一会,村里人和村干部都从他门前过往不息,陆书记陆书记叫个不停,陆头似点非点,微微回应,拿起杯子吹了吹飘浮在面上的茶叶,喝起茶来。
这世上还就有好人,或者说人心本不坏;或者说这陆书记见过大世面,对人世了解透彻;或者说陆也生不逢时,也出於孤独,需要个能谈话的人,便对他施以慈悲,也缓解自己的寂寞。
陆碰都没碰他桌上的马列的书,明白这障眼术,起身时说:「有甚么事,尽管来找我。”
他送陆到田埂上,望著那乾瘦有点病楼的背影,脚力却很健,并不像上了年纪的人。就这样他得到了这山大王的关照,可当时还并不很明白陆到他这屋里坐一坐的来意。
一天夜里,他在桌前正写得亡心神,突然门外有人喊他,令他”惊。他立刻起身,赶紧把纸张塞进床上的草垫子里,开了门。
“还没睡吧?陆书记找你去革委会喝酒呢!”
是公社的一名干事,传了个话,转身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