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马孤零零地站在林子旁,雪地上,马上的人一张脸惨白白地,漠然地看着这山,这雪,这飞驰而过的列车和这些倾情笑骂的关里人。胸前的衣襟上画着四个人头像,分别是喜怒哀乐的表情。
这是公元一九一三年的早春。
来闯关东的人都要先拜孝子山,谁立下的规矩不知道,反正都要去拜。
孝子山山高林密,风光秀美,距黄花寨三十多里地。
孝子山原本不叫这个名。相传清朝初年,有一颜姓父子俩,在家乡犯了命案,从山东逃到关外。当时的东北,被清王朝视为龙兴之地,关内汉人胆敢擅入,立杀无赦。父子俩不敢露面,寻个无人的所在,搭了个窝棚住了下来,靠进山打猎采药为生。一日,父去山外人家卖药材,几日未归。儿子离家寻父,走到这处山下,突然发现草丛中有一个看着眼熟的东西,扯出一看,正是父亲装药材的背袋,上面沾满了血。就近再一寻找,又看见了父亲沾血的毛发和几个老虎爪印。儿子知道,父亲是被老虎吃了,他痛哭一场,回家取出猎枪和长刀,就钻进了这深山老林里。追寻了三日,终于让他摸到了老虎的栖身地。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老虎不是一只,而是两只,一公一母。他开枪打死了母的,未等再开第二枪,那只公虎已扑上来,一爪就把他的枪打落,血盆大口冲着他的脑袋就咬了过来。他一闪身惶惶躲过,抽出长刀与老虎拼杀,一连捅了老虎七十多刀,自己也被老虎抓得遍体鳞伤。就在他又一次被老虎扑倒,眼瞅着就要命丧虎口时,他瞅准机会,用尽所有的力气,一刀就捅进老虎的嘴里,连胳膊都伸了进去。老虎惨叫一声,倒地死去,他却再也没有力气拔出长刀,圆睁着双目,也死在山上。后人感慨于这颜姓后生为父雪恨的勇烈,从此把这山就称为孝子山。
有人考证,这颜姓父子应为闯关东的先行者。所以,当成千上万的关里人成批成批地涌入东北时,这孝子山就成了闯关东人的朝圣地。经过多少人不断地传说、演绎,那吃人的老虎成了疯狂排外的满人化身,颜姓长者成了为子孙后代寻找幸福之路的先驱者,而勇杀恶虎的颜姓后生则成了闯关东人神勇无畏、不屈不挠精神的象征。凡是闯关东的人,不管是路过,还是专程前往,都曾拜过孝子山,期待先人佑护,保后来者逢凶化吉,一帆风顺。
老关东领着这两千多人在孝子山下选了个平坦的所在,朝着陡峭的山崖,每人磕了三个头。老关东每年都要来这里磕头,磕得多了,免不了有些马马虎虎。可那些关里人却极其认真,像在庙里拜佛或是年节里拜神,头磕着,嘴里说着,自然都是一些讨吉利的话。
拜完孝子山,胡爷就与老关东分手了,他们十几个要去黑龙江投奔亲属。老关东说:“胡爷,在那边要是不顺当,到黄花寨来,我随时恭迎大驾。”说着,把自己的一个毛围脖摘下,给胡爷的小儿子系上,说:“那边冷,别冻着孩子。”
胡爷也没推让,只是说了一句:“我会来看你的。”就拱手与众人告别。
老关东领着其余的人直奔黄花寨。
黄花寨坐落在沈阳城东十里处的山脚下,有四五百户人家,几千口人。村子原来叫铁匠屯,住着十几户人家。慕雨潇金盆洗手后,就领着不愿自谋生路的手下人来到这里,四面筑起围墙,村里挖了地道,直通村后的山里。打家劫舍的人改邪归正,成了土里刨食的庄稼人,只是一时半会儿,那手还握不惯锄把,总觉得没有拿枪顺当。
黄花寨真是名副其实的黄花寨,村子里没有一株别的树,也没有一株别类的花草,房前屋后,村道两旁,举目所见,全是开起来千姿百态、娇艳迷人的黄花。这花原产于北美,名为一枝黄,有个绰号叫“霸王花”。花高在一米左右,最高的可达三米,叶子细长,花开在顶端,花株像稻穗,花蕊像小米粒。这花香气很独特,虽淡淡的,却野气十足,很似那种深山涧水旁的野花山草味。这花繁殖能力极强,摧杀别种植物的能力也极强,它一棵植株可形成两万多粒种子,它的根甚至比一棵三五年的树的根都粗。你在一亩地大的面积上随便种下一株,两三年后,那地就会全部长满一枝黄,而且绝不会有别的任何一枝花、一棵草侥幸生存。正因为一枝黄的这种残忍的排他性,植物学家称:“黄花开处百花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