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
从二院开车15分钟到箕山路西段,有一家不起眼的韩国料理,叫“兄弟船”。但是店主却是个三十来岁、风韵犹存的女人。皮肤细致白嫩,油光泛亮,能看得出平时保养得很好。
中国客人看到这位漂亮的韩国老板娘总要带着优越开一些低俗的玩笑,非要挖掘出“兄弟船”的含意,还东张西望要在店里找出两个“兄弟”不可。
女人笑得眯起了眼睛,用蹩脚的中文解释起来也总是含糊其辞。
店面不是很大,完全用实木装潢,土红色的漆,狭小而肃穆,但是配上橘黄色的灯光每个空间就显出精致的温馨来。
白天这个乌暗的料理店不起眼,也很冷清,但是每晚基本上营业到凌晨2点左右,原因是有一群固定的客人,除了韩国的留学生和韩企职员外就是那些在午夜下班的歌厅小姐,因为这里的杂酱面和拌饭都很有特色。
麦主任吃过正式晚餐后偶尔会来坐坐,他很爱这里的三纹鱼,但是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坐了这么久,也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喝了这么多的酒,虽然外面下着大雨,店里客人还是渐渐地多了起来,热闹起来,他也因此愈加烦恼。
现在,他神智不清跟一个空酒瓶较上了劲,因为他不能成功地把它立在桌子上,手一松酒瓶就倒了。虽然店内人声嘈杂,酒瓶摔倒在桌子上的声音总是尖锐而又执着地响起。
他把沉重的脑袋搁在殷红的桌面上,觑着眼睛,那只放酒瓶的手越来越愤怒,瓶底使劲地敲在桌面上。
忽然,一只白而又柔软的手握住他的手,拿走那只倒霉的酒瓶轻轻地放在一边。
他慢慢抬起头,模糊的灯光下老板娘冲他微笑。
“啊吧――你,很,伤,心?”老板娘低着头瞅他,大眼睛显得很天真,一只手比划着像是打拍子。
“我……是医生……”麦主任把大拇指戳着自己的胸口。
“知道。”
“我……是医生……但是,没用。”
“有用。”
“没用,我,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救不了!”麦主任冷笑着没有规则地晃着头,好像他没用是显而易见的。
“她们,怎么了。”
麦主任在座位上突然团紧身子,睁圆眼睛,张大嘴巴,喉咙里发出怪叫,蓦地又瘫软下来,无奈地说:“……他们说是窒息和心脏麻痹。”
老板娘被他滑稽而嘲弄的举动吓了一跳,忽然想起早上看到的新闻,昨晚第二人民医院和邮电宾馆分别有两位女性离奇死亡,而且和本市15天前两例死亡有几分类似,警方目前还辨别不清是自杀还是他杀。四人中有一位是副市长,还有一对母女。
老板娘怎么也没想到那一对母女就是面前这位老主顾的妻儿。
“哦,对不起……”她显得很慌乱,但是有限的几句中文又不能表达她的同情。给自己斟满一杯酒,自顾自地一口咽下,半晌抬起头,眼睛里竟然有了泪花,小心地说:“我……你……吉哀随便……”
麦主任吃惊地看着她,任何安慰对他都没有实在的意义,何况她口齿不清,说错了话。
这时门铃响起,几个湿头湿脸的客人挤进来,老板娘赶紧走到吧台去接待。用韩语和他们寒喧,忽然穿过客人跑过来扶住离座的麦主任,说:“你,坐着……外面,下雨,下雨……”
麦主任抹一下眼睛,扭头看窗外,而玻璃反射着一只蛋黄一样的吊灯,灯下是一对朦胧的情侣在交谈,他拂开老板娘的手:“没……没事!”
“那你等等,我叫车。”
“不用,”他从门口又折回来,两步就看到老板娘光滑的面孔就在胸前,说:“我坐了很久,占了……座位,可是,我,我没地方可去……”
他趴在吧台上竟然像一头牛一样抽咽起来:“……我没有家了……我救不了她们……我该死……”
那些厚头发的韩国客人脸上带着鄙夷,吵嚷着要老板娘为他们找空位。老板娘吩咐一个服务员去门外为医生叫一辆出租车。
客人在点菜时,她听到门铃响,医生已经不见了。
麦主任在大雨中带着悲哀和愤怒跌跌撞撞地前行,天地昏暗,一片迷朦。
他忽然对一只垃圾桶发起了进攻,疯狂地拿脚踢,圆柱形的垃圾桶淋了雨水后变得很滑溜,一脚踢空,劈了个叉,歪倒在灌木中,眼镜挂掉了,脸也戳破了。
当他满手泥泞地撑起来,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纤细的黑影打一把黑伞站在他面前。
在一家旅馆里,竹英把麦主任的湿外套脱去,又用毛巾擦干他的头发,扶他躺在床上,盖上被子,然后用棉花棒处理他脸上的伤口。
麦主任像是第一次看见她一样,带着陌生和仇恨的表情,轻而有力地说:“为什么……是谁夺走了她们?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