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上看,洪海生像瘦金体字的国字脸,可以称得上是俊俏的男人,会让许多女人心动。可是,他的脸颊,却是花花搭搭的疤痕,初见他的人还以为他得过天花,是个麻子。那是他小时候打架留下的疤痕,不是他喜欢打架,而是迫于无奈才跟别人打架,经常打架的结果是他留下了像麻子一样难看的脸。三十三年过去了,洪海生依然清晰记得最惊险的那一场打架。那个下午,是多么的惊心动魄,只要他稍微在刀把上加把力,一刀下去,他同学的脑袋就会开花,白花花的脑浆混着殷红的鲜血就会白里透红流淌出来。
那一天是十二月的一个星期五,上午天空下着小雨,到了中午雨停了,可天空还是布满了阴霾。糖厂中学的领导决定下午全校师生砍甘蔗。每年到了十一月,糖厂就开榨了。这一年到了糖厂开榨的时候,天空不作美,总是阴雨连绵,没几天阳光灿烂的好日子,因此影响了农场连队砍甘蔗,这样运到糖厂的甘蔗就不足,没有甘蔗糖厂就要停榨。远水解不了近渴,于是厂领导就跟学校领导商量,抓紧时间把学校的那块甘蔗砍了。这块甘蔗地,有三十亩地大,是糖厂中学让学生参加社会主义义务劳动的农作物耕地。
糖厂中学有近一千名的学生,有初中部和高中部,是海南八一农场第二大中学。糖厂附近五六公里范围的连队、工厂、农村的中学生,都到糖厂中学来读书。洪海生家在建材厂,在糖厂的西边,离糖中有五公里远。建材厂到糖中读书的学生,早上六点多天没亮就起床吃些简单的早餐,像稀饭或者馒头就走路去学校。一般中午不回家吃午饭,在糖厂食堂或者汽车队食堂或者机械厂食堂吃,到了下午放学后才回家。汽车队机械厂都是跟糖厂联在一起的单位。
那些家在糖厂的学生,像是学校里的贵族学生,比其它厂的连队的农村来的学生似乎要高人一等,他们以为糖中是他们糖厂办的,别人都是乡下来的寄读生,带着歧视高傲的眼神看着外来生。那时洪海生刚上初中,个子瘦小,经常受到班里糖厂学生的欺负。特别是那个家在糖厂的李伟国,他的个子高过洪海生一个头,身体也比洪海生健壮,他还是学校武术队的,就经常无缘无故都要用手推推洪海生,或说些难听的话羞辱洪海生。
这一天下午该当有事。
学校要求初一的每个学生要砍十捆甘蔗,才算完成任务。甘蔗地一片潮湿,细长青翠的甘蔗叶子沾着水珠,甘蔗上的干叶子像是湿布似的。这个时候砍甘蔗,学生们的裤脚和衣服袖口都被浸湿了。砍甘蔗分为两种活,第一种是先把一根根的甘蔗砍倒,砍的时候要砍到底,也就是地面上的甘蔗全砍下来,别怕甘蔗有根须;另一种活是修甘蔗,把甘蔗的根须叶子尾巴削去,然后估算一定重量,用甘蔗的青叶子做绳把甘蔗捆成一捆。这一天下午,糖厂中学低年级的学生,干的是后一种活。他们头戴着竹笠,或者草帽,身上穿着塑料水衣,分散在砍倒下来的甘蔗地里修甘蔗。洪海生本来离李伟国远远的,不靠在一起修甘蔗。别看洪海生个子小,干起活来不会输给别的同学,一个钟头后,他已经修了两捆甘蔗。李伟国看了一眼洪海生修的甘蔗,便走到洪海生面前,弯下腰要抱走他修好的一捆甘蔗。洪海生一脚踩住甘蔗,不让李伟国抱起,抢夺自己的劳动果实。李伟国放下甘蔗,站直身子,用手去推洪海生,洪海生向后一个趔趄,摔倒地上。
“你他妈的,不知死活,敢跟老子顶撞!”李伟国说完弯下腰又要抱甘蔗。
洪海生重新站起来,他没有一点畏惧,厉声呵道:“把甘蔗放下!”
“不放。看你能怎么样?”
“放不放?”洪海生手里握着的镰刀在颤抖,他的眼里已经着火了。
“你再嗦两句,这捆我也要了。”
李伟国迈开脚步要走,洪海生上前拦住,不让他走。李伟国生气起来,“你小子今天反了,找死啊!”把环抱中的一捆甘蔗砸向洪海生。洪海生连忙跳开,甘蔗没砸到他,落在了他跟前。李伟国走上前去,想要给洪海生一个耳光。洪海生举起手中的镰刀,往李伟国头上砍去。他没想到洪海生竟敢杀人,平时凶煞的李伟国脸色大变,被吓得灵魂出窍,霎时六神无主呆若木鸡的样,。洪海生没用多大力,他的镰刀只是刀尖对准了李伟国的头,刀尖穿过他头上的竹笠,戳伤了他的头皮,才把镰刀拿开来。也许是因为疼痛,让李伟国回过神来,他顾不得头上流血,一边呱呱叫道,一边跑去抢旁边的一位同学的镰刀。其它同学见状,早已吓坏了,大喊拿刀打架了,要出大事了。洪海生思量自己真要打起来,不是他的对手,转身撒腿就跑。李伟国在后面追,两人一下子就跑出了甘蔗地。这时,洪海生跑得比兔子还要快,真的和飞一样,那时刘翔要和他比,还真的跑不过他,很快他就跟李伟国拉开了距离。他朝工厂家属宿舍的方向跑去,穿过一排排的房子,直到看不见李伟国追来,他才感到自己的两条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像灌了铅一样迈不开脚步,一屁股坐在石头上休息。
他不知道他的举动震惊了老师学校校长和工宣队长。学校派出所有的老师像公安围捕逃犯一样,务必把洪海生抓到。洪海生看见老师来,他不想跑了,这时他要跑也跑不动,只好跟着老师到了校长办公室。
“你知道你的行为是什么吗?”工宣队长说。
那时的工宣队长就是现在的书记,是工厂派驻学校的工人阶级宣传代表。洪海生不仅仅是打架这么简单,是拿刀子往人头上砍,那就是杀人啊。谁也想象不出,他小小的年纪就敢杀人了,问题相当严重。工宣队长见洪海生缄口不语,继续他的思想工作:
“你这是在犯罪。杀人犯,你知道什么是杀人犯吗?”
过了一会洪海生才说:“不知道。是他欺负我。”
“他怎么欺负你了?”
“怎么欺负,你们问问他。”
校长在办公室里背着手一直踱来踱去,他想不明白洪海生怎么会有拿起镰刀朝同学脑袋砍下去的胆量,这不是开玩笑的事,事情相当严重,如果是成年人,农场保卫科会介入的,但洪海生是一个十多岁的初中生啊,又不能对他进行严肃处分。如果严肃处分了他,说不定他想不开,又会闹出什么事来,最怕的是他自寻短见,这时事情变成了另外一件大事。校长就怕节外生枝,和工宣队长商量了,对洪海生只能和风细雨教育防范为主。这时李伟国跟着老师走了进来。他的头顶到下颚缠绕着白色的纱布,他的父母就在门口外面站着,他的父母也怕里边那个不怕死的愣头青不知道啥时候会杀死自己的心肝宝贝儿子,因此只有骂自己的儿子,不愿深入去追究洪海生的责任,只希望他们俩当着老师的面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