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生走出了宾馆,去了八宝山。八宝山离场部不远,两三公里的,可是海生到了那里一看,野草萋萋,满山遍野的坟墓,他如何才能找到玉梅?没人带路,真的是不好找,不知道玉梅葬在哪里。海生心里一片茫然,对着山头说:
“玉梅,我来了,你听见了吗?你要是有灵,就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到你跟前给你烧香,送些纸钱,你在那边就不会这么苦了,你听见我的说话了吗?你没听见是不是?”
海生接着对山头鞠了三个躬,接着说:“实在对不起,我只能在心里给你点香烧纸钱了。我千里迢迢来到了你的地盘,还是不能看见到你,说明我们是没有缘分的啊,这是天意吗?不,不是天意,如果是天意,为什么我们会有那一段纯真的感情,那一段刻骨铭心的爱?”
晚上海生在小店吃饭,店里的食客多数讲着普通话,也有讲海南话广西话潮州话的,海生自己一个人坐在安静的角落里喝着啤酒,心里不免产生许多遗憾。这里已经不是他的熟悉出生长大的地方了,他想念的过去一切都不存在了,他就像一个到了异国他乡旅游的陌生人一样,孤零零的没有一个熟人和他说话。他一直在想他回来海南农场是不是一个错误,或者说有点神经质。他太冲动了,想到玉梅,就马上要回来看她,可是她在哪里,他无法找到她。吃完饭结完酒饭钱后,他走出饭店到街上溜达。晚上的八一镇街道亮起了橘红色的路灯,道路没有什么车辆,偶尔看见一两辆兜风的小轿车驶过。老人们跟着雀跃的孙子后面在路边悠闲地散步。入夜的八一小镇,把白日里的喧哗隐藏了起来,一片宁静而安详。海生想他应该去看一下路千岭,他的美好记忆,都与这座大山有关,虽然他听说这座大山已经消失了,就像玉梅已经不在人世一样,但他到那里去,是为了去看他和玉梅的青春岁月,祭奠他们的爱情。第二天早晨,他在市场的花店买了一束玫瑰鲜花,雇上一辆摩的到路千岭去,跟他谈好价钱,来回五十元。摩的老板问海生:
“老板,你要看路千岭,没什么好看的,都没有了,四处都是碎石泥土,中间都要挖成一个坑了。”
“哦,我知道。我小时候是在建材厂长大的,离开快三十年了,怪想念过去的,所以来看看。”
摩的老板不再说话,拉着海生朝路千岭飞驰而去。
这天的天气不是很好,像要下雨却又没下雨,天空阴沉着,倒像要来台风前的天气。海生到了路千岭,路千岭确实是消失了,永远地消失了,只留下山脚基石。海生以前都是听说的,听父母亲说,听农场回来的老乡说,路千岭被炸平了,这一次,他是亲眼看见,一切都是真实的,就在眼前。海生爬上碎石泥土堆成的几米高的坡上,看着巨大的石坑,坑很浅,表面凹凸不平,心里不免伤感起来。野地空旷,天空的云低沉,灰蒙蒙的。海生感到惘然。路千岭周围十几公里范围内的几家水泥厂还要生产下去,就不得不在路千岭的地方往下挖石头,几十年后,这里又会形成一个巨大的坑,像外来行星撞击一样,在太空上可以明显地看见这一人类的杰作,也可以看见水泥钢筋堆砌起来的摩天大楼,人类的另一个杰作城市。这不是愚公移山,是真实的存在。路千岭并没有挡着人们的出山的道路,她却像流动的大山,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突然短短的一瞬间就消失了无影无踪。生命是短暂的,微不足道的。在路千岭身上,有他太多的感情和记忆。随着大山的消失,他的爱情和青春也消逝了,永远都不存在了。他忽然明白了,他的青春和爱情,就像路千岭一样,被人为葬送了。他的青春情结一下子解开了。海生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庄子妻子去世的时候庄子会鼓盆而歌,玉梅是该好好地安息了,用死亡做最大的休息。玉梅的死是“合乎自然”的,不必过于悲伤。他忽然想起庄子说的“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壁,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赉送”这句话来,他掏出玉梅的相片,凝视了一会,默默无言,然后把玉梅的相片插进鲜花丛里,举起花束朝路千岭的山石抛去。鲜花和相片缓缓落在了石头上,让鲜花伴着玉梅和永远留在路千岭吧。
海生旷野葬花魂后,回头眺望杂草丛生的建材厂,心想活着的人还要好好活下去,于是毅然离开了路千岭,离开了那座已经不存在的几亿年的大山了。
作者题外话:【小说到此结束,谢谢读者们的阅读。水军对关心作者的朋友、读者们表示衷心的感谢!水军真诚希望读者们继续给予批评指正。再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