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多月以后,指挥部要举行联合彩排,要求每一个同学必须穿白衬衫、蓝长裤。吴明没有,缠着妈妈去买。妈妈叹息着摇摇头,家里连饭都吃不饱,哪里有钱去买新衣服?吴明再三哀求,妈妈做出了让步,把爸爸的一条旧工作裤进行了裁改,买包染料染成了蓝色,又把家里一床较新的棉被拆下白粗布的被里,就在彩排的前一天夜里,妈妈在昏暗的灯光下一针一线为吴明缝制衬衫。妈妈那一头花白蓬散的乱发,满脸沧桑的皱纹,两只饱经忧患的眼睛和全心穿针引线的专注神情,就象一幅令人心酸的剪影,深深烙印在吴明的心上。第二天早晨,吴明穿着妈妈亲手缝制的衣服兴高采烈地去彩排现场集合。虽然服装有些勉强,但毕竟也是白衬衣和蓝长裤呀,只要能参加“十一”游行就是最大的心愿。况且,这是吴明从小长这么大所穿过的最为鲜亮的衣服啊!万万没有想到,彩排还没有开始,刚刚集合列队的时候,手拿电喇叭的指挥长就在密匝匝的白蓝相间的队列里一眼盯住了吴明。
“这位同学,出列!”指挥长用手指着吴明,电喇叭传出的声音高亢刺耳。
吴明走出队列,茫然地望着指挥长。
指挥长走过来,审视的目光不停地在吴明的全身上下打量,就象观看稀奇动物一般。他疑惑地问:“这是你参加游行的服装么?”
吴明怯怯地点点头。
指挥长笑了,伸手一指密匝匝的队列:“你自己同大家的服装比较一下,穿这样一身衣服走在队列里会是什么样子?”
吴明扭过脸,尴尬的目光扫向队列,同学们的衬衫都是那么雪白、挺括,而自己的衬衫却是那样的浊黄、瘪塌,同学们的长裤都是那么湛蓝、鲜亮,而自己的长裤却是那样黑褐、灰暗,相形之下,反差极大。
指挥长严肃道:“‘十一’游行是政治任务,要求服装必须整齐划一。你的服装不合要求,马上去换!”
吴明难过地摇摇头:“我没有。”
指挥长无奈地叹了口气,但还是十分坚决的一挥手:“那只能请你退出了。”
队列中发出一阵哄笑。
吴明羞愧难当,在众目睽睽之下遭受奚落的难堪,真恨不能脚下出现个地缝一头钻进去……
那天夜里,吴明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当上了很大很大的官,也坐上了铮亮的小汽车,家里也是很大很大的院子,大门也是红色的,桌上摆着总也吃不完的各种水果,每顿饭都能吃上香喷喷的带鱼,院落里堆着山一样黑煤球,屋里暖热得像洗澡堂子,还有一个大大的衣橱,里面挂满了雪白的衬衫和湛蓝的长裤……
已经是黎明时分,吴明有些倦乏。他回到卧室,重新躺在床上,想再迷糊一会儿。可是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变幻搅动,无论怎样努力也还是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他索性坐起身,倚靠着床头,又点燃一支烟……
初中毕业后,吴明被分配到东方地毯厂。在安排岗位的时候,伙伴们纷纷争取技术工种,像钳工、电工之类,而吴明却选择了谁都不愿意干的装卸工。众多人都表示难以理解,而吴明却是有着自己的想法,技术工种要有三年的学徒期,每月只能挣18元,而装卸工没有学徒期,可直接定为一级工,每月能挣35元。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吴明对钱的渴望超越了一切,只要能够多挣钱,再苦再累也情愿。
装卸工的工作一干就是三年,风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拉灰一身白,运煤一身黑……吴明咬牙坚持着,默默忍受着脏丑苦累。终于,老天爷睁开了眼睛,幸运之神光顾到穷孩子的头上。一个偶然的机会,吴明结识了时任工业局团委书记的郑达明,命运由此出现了转机。
那是一年的春天,工业局团委组织下属企业的团员和青年去西山植树,带队的领导就是郑达明。也许是机缘巧合,吴明被安排在伙房做饭,而郑达明的宿舍紧邻伙房,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吴明非常乖巧,每每见面时候总是郑书记长郑书记短,还时常主动烧些开水给郑书记送到屋里,颇讨郑达明的喜欢。有一天夜里,吴明偷偷在伙房煎鸡蛋吃,刚刚煎熟,突然房门被推开,郑达明闪身进来。吴明吓坏了,呆愣愣地不知所措。没想到郑达明却笑吟吟地走到灶台边,望着锅里滋滋作响的煎鸡蛋,垂涎欲滴地说:
“好香啊,我真是有口福。”
说着,他也不顾油锅的热烫,伸手拈起鸡蛋就往嘴里送,一边吃一边说:“继续煎,多煎些,我还真是饿了。”
吴明如梦初醒,心中的悬石落了地,慌忙应道:“马上煎、马上煎,保您吃饱!”
言罢,他动作极快地端起整整一箱鸡蛋放在灶台边,伸手抓起一个磕进锅里,“滋啦――”一声热油烹煎的爆响,一阵香气弥漫开来……
郑达明两只鸡蛋入肚,咂咂油嘴,颇为缺憾地自言自语:“要是能有点酒就更美了。”
吴明心头灵光一闪,从炉火上拿开油锅,转身冲郑达明道:“郑书记,您稍等一会儿。”
“你做什么去?”郑达明困惑地问。
“我去想办法搞点酒来。”吴明扬着讨好的笑脸,出门而去。
山村的夜晚漆黑如墨,吴明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到小卖部,硬是把已经入睡的售货员叫起来买了一瓶白酒。回到伙房,吴明双手把酒瓶送到郑达明的面前。
“好!好!你这个小吴很是善解人意呀。”郑达明非常高兴,十分赞许地拍了拍吴明的肩头。
两个人吃着煎鸡蛋,喝着小酒,享受了一顿令人难以忘怀的宵夜。
从此两个人形成了默契,每天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在一起开小灶。吴明对此非常重视,如果白天大灶有肉菜,他总是想方设法留存一些,如果没有,他便去老乡家里买块豆腐或是买几个咸鸭蛋,再就是拌个白菜心或是炸些花生米。酒是必备的,这让他很心疼,郑达明颇有酒量,一顿要喝半瓶多,连续的宵夜像是从身上割肉一般割去了十几元。尽管心疼自己的血汗钱,他还是硬着头皮操办不误,并且表现出心甘情愿的殷勤。仿佛瞑瞑之中有某种暗示,自己的这些投入肯定是会有丰厚的回报!
果然,植树任务如期完成。就在班师下山的前夜,郑达明仍旧按时走进伙房,一只手托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烧鸡,一只手拎着一瓶久负盛名的洋河大曲,满脸含笑地说:
“小吴啊,这些日子多蒙你的照顾,明天就要分手了,今天我请客,我们喝个痛快!”
吴明受宠若惊,有些手足无措,惶然道:“看您说的,您是领导,我这是应该做的,还让您这样破费,真……”
“不用客气。”郑达明招呼吴明坐下,亲自斟满两杯酒,然后端起酒杯,带有几分感情地说:“你我投缘,已经是朋友了,别提什么领导领导的。来,干杯。”
吴明诚惶诚恐地双手举起酒杯,两个人一饮而尽。
几杯酒之后,郑达明的话渐渐多了起来,当得知吴明还没有入团的时候,他的神情马上变得十分严肃:“你这个小吴,太没有政治头脑!你想一想,在中国要实现个人的追求不入团入党能行么?难道你想干一辈子装卸工?”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吴明惭愧不已。实际上,不是他不想入,而是厂团委的那些人根本看不上自己,久而久之便心灰意冷了。他向郑达明诉说了委屈,表示从来没有人像郑书记这样关心自己。
“你要主动!”郑达明点拨吴明,又稍作思索之后道:“这样吧,你回厂后马上写个申请,我向你们厂团委打个招呼,尽快解决!”
吴明千恩万谢,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就在这样一个早春的季节,就在西山林场寂静的夜晚,就在这间破旧的土坯房里,吴明结识了郑达明,俨然相识恨晚,从此受用终身。
不久,吴明入了团。又不久,吴明被调到厂团委任干事。从此脱下了脏兮兮的工作服,不再蓬头垢面;从此解脱了风吹日晒和雪冷霜寒,不再脏丑苦累;从此有了明净的办公室和属于自己的办公桌,可以享受冬暖夏凉;从此能够干干净净体体面面,可以自诩国家干部。一切仿佛都是命运的安排,吴明对郑达明的提携之恩从内心里感恩戴德,就在走进办公楼的第二天,他花掉了足足两个月的工资购买了名烟名酒,满面春风地登门答谢。郑达明毫不客气,不仅照单全收,还夸赞他有良心,可交!
此番经历给吴明上了生动的一课,仿佛豁然之间悟出了深刻的人生哲理――权力能够改变一切,物质可以驱动权力,相互置换,一本万利!自己必须牢牢抓住郑达明这座靠山,不惜血本也要投入,投入愈多回报就会愈丰厚!报定这样的信念,吴明寻找一切可能的机会靠近郑达明,逢节拜年、生日祝寿、升迁贺喜、出差饯行……。功夫不负苦心人,数年之后,两个人结成了莫逆之交。吴明也由此步步高升,调入团委一年后就入了党,不久升任团委副书记,又不久当上了团委书记,后来被选送党校学习,学成之后直接跃升党委副书记,进了领导班子,堂堂皇皇地成为了厂级领导。特别是老厂长丁磊退休之际,面对萧天雄这样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多亏了郑达明在局党委会上挺身力荐,甚至动用了他的人际关系,自己才有幸登上一把手的宝座!当然,吴明知恩图报,在以后的日子里,东方地毯公司成了郑达明的小银行,他的一切花销统统在公司报销。不仅如此,吴明还巧立名目,不时送上数目可观的现金。一切的努力在关键时刻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所谓企业改制实际上就是吴明和郑达明蓄谋已久,共同精心策化的一场戏,减值企业资产,挤走了萧天雄,自己才名正言顺地变成了拥有50%股权的真正老板,终于实现了梦寐以求的富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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