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临江,地势低洼,水害肆虐,曾经是十里无茅舍,四处少村庄。但逢渍涝至,满目皆苍凉的水域,名副其实的僻壤穷乡。战乱频仍的年月,这里少有人烟。自从三大战役结束,蒋先生带着他的人马离开大陆移向台湾后,临江一带才出现生机。
如今临江呈现出一派秀色,规范化的田园,错落有秩的村庄,一行行郁郁葱葱的林荫道,自然分隔出一个个行政小区划—原来的大队现在的村。围田使得面积越来越小的阳春湖,周周围围被密密层层绿的荷叶与粉红的荷花环绕,湖心似一个硕大的白色银盘。晨曦初照,湖面闪烁着璀灿的鳞鳞水波,笼起一片片薄薄透明的白雾,清风带着阵阵沁人心脾的幽幽荷香,久久地飘浮在富饶的阳春湖畔,临江镇富甲一方。
一方水土育一方人,风光艳丽,水秀山青的临江,即富庶,也养颜。镇党委书记何哲唯一的女儿何阳阳,便是临江镇的一枝花,文革以后,她调到了镇机关广播室工作。
阳阳长得象她娘,单瘦白净,中等个儿显得匀称苗条,在临江哪怕是在眺邑县都难看到象这样标致的女孩。她性情开朗,认为生活总是亮亮堂堂的,无所隐蔽,她似乎根本就不懂得啥叫郁闷与忧愁。阳阳并不很爱打扮,一身淡装,单调整洁,在最能显示着装美的秋夏之间,也总是两种颜色交替。上班时上白下黑,下了班就掉过来穿下白上黑。人长得好,尽管只两种颜色,看上去却明快,清秀总相宜,沌朴的灵魂中处处体现出那种自然的美。
阳阳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身为镇党委书记的父亲,很希望女儿复读一年,来年再试。自己是一镇之主,虽说没有家庭出个女状元的想法,女儿好歹是个大学生脸上也好看些。可阳阳则漠然其事,无论如何不干,她说:“我自己的底子我清楚,再努力也是白搭。”母亲也不同意女儿复读,她支持说:“女孩子不是一年不同一年,而是一天不同一天,这些,你们男人不懂。不读就不读吧,何必勉强?”
二比一的父亲无法,想到全镇菜农户一个比一个富有,自己的家境也算不错,虽在农村,得天独厚的地域,生活并不比城里人差,很多大学毕业生还不愿分到城里效益差的单位,不少人毫不犹豫的回到镇上哩。特别是老婆最后一句话,使他不再坚持开始的想法了。老婆说:“老班子讲,女子无才便是德,我们的女儿德行好,虽不说有很高的才华,人也还是蛮聪明的。再说哩,女孩子还有第二个选择呢,阳阳人长得也不差,凭我们的条件,还怕没有一个有作为的城市男孩看上她,男方有出息,也就夫荣妻贵了,硬要强迫她劳神费力做甚么?”
阳阳自己并没有他们这么多的世俗观念和复杂想法,她常常听人说,人不要活得太累,她不想复读的道理就这么简单。然而,长年生活在城市周围的人们,一抬头便见到城里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虽近在咫尺,却远似天涯般的神密,愈觉神密就愈是羡慕,愈羡慕也就愈琢磨怎样才能靠近它、得到它,象临江的村民而真要让他们进城,却又反复的权衡得失。他们,不是小市民却胜似小市民,类似阳阳父母亲的人不在少数。
阳阳被安排在镇委机关当广播员,是何哲回镇里担任生产指挥组长后,原来的广播员年龄大了,调任计划生育专干,二者各得其所,并无异议。阳阳很爱她的父亲,文革中父亲受了冲击时,年龄还小的她毅然跑进镇广播室,在全镇的广播里喊:“何哲是个好同志,谁要打倒他决没有好下场!”造反派看她年纪小,没有去追究她,只是把她划到保皇派那一边就算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阳阳的婚姻问题也提到了父母亲的议事日程。可性情开朗她并不着急,加上漂亮,虽然不一定有青春永伫那样愚蠢的想法,至少对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这类感时伤怀之情尚无体验,对找不找对象似乎无所谓。母亲尽管着急,而她总是说:“只怕八字里还冒动婚姻呢!”其实,她也曾给母亲说:“不想找呢!也是假的,如果找一个不合适的,我宁可一辈子打单身。”意思是,至少目前还没有一个她相中的白马王子。
达希闽人长得不怎么样,但写得一手好字,不爱说多话,而且惟命是从,别开相貌不说,男人具备这些特点也难得。多做事,少开口,遇到问题绕开走,是当时最时兴的格言。达希闽的弱点只有方塘人晓得,而他的特点镇领导最清楚。再说乡下历来重男轻女,都道男子无丑象嘛!黑皮除了矮点黑点,并无败样,是个眼眨眉毛动的灵慧角色,镇党委甚至镇政府那边的领导都很得意他,尤其是党委书记阳阳的父亲何哲,对他简直喜欢得不得了,甚至暗地里把他当成了自己未来的女婿看待。
阳阳呢,开始也并未在意,她很纯真,每天只知道发通知,读稿子,定时放音乐和插播一些地方戏什么的,父亲要求严,自己生怕工作出差错。达希闽送些什么东西来,她照本宣科便了,决不走样。其余的时间看看书,看看电视,倒也自在。
一日,她下班回到家中,父亲也回来了,一家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吃顿晚饭,母亲的饭菜做得也非常可口,一家三口高兴地吃着喝着,有说有笑,难得有这样和睦的气氛。父亲吃着饭,连连看了阳阳几次,她自己有点感觉,母亲也发现了。母亲笑了笑说:
“她爹!今天你是咋啦?她是阳阳,你的宝贝女儿,咋啦?不认识啦,干吗这样看她?”
“呵呵!没有没有,我是觉得我们的阳阳是不是也该有男朋友啦!”
“爹——!你说啥呢!”阳阳胀得一脸通红,赶紧夹了点菜走开了。
阳阳走开后,妻子笑着对丈夫翻了一下白眼,马上又挑了几块好菜跟过去放在阳阳碗里,回到座位上坐下,轻声地问:“诶!你看上谁啦?”
何哲把筷子伸进菜盘里准备夹块红烧肉,妻子用筷头在他手背上较重的敲了一下,说:“吃那么多肥的干啥,本来就血脂高。”夹上来的肉掉在了盘子里,何哲干脆放下筷子抽起烟来,自言自语地说:
“我看那小子不错,和阳阳蛮般配的。”
“到底是谁呀!看你这得意劲儿,那还得看人家同意啵呢!”妇人追问道。
“他敢!”何哲向烟灰缸里掸着烟灰,很有把握却又有些霸道地说。
妇人并不畏怯,说:“有些事可以耍权威,这种事必需是两相情愿啦!俗话说得好哇,捆绑成不得夫妻呀!”她放下碗筷,起身给丈夫端了杯茶递到他手上,两手撑在正陷入沉思的丈夫那靠背椅后,歪着脑袋问:“你到底说的是哪一个啊!”
“党委办的达伢子呗!还有哪一个?阳阳又不是不认得,他们都每天打交道。”何哲抽了口烟仰靠在椅子上,后脑勺轻轻地压在妻子的手背上,看着天花板说。
妻子把手慢慢抽了出来,轻蔑地说:“嗯!我说是谁哩,原来是他哟!”
书记大人一听,感到有些惊异,忙坐正了身子,回看着老婆反问道:“怎么,你看他不上?”
妇人木无表情,边收拾碗筷边回道:“你是看上他哪一点哪?黑不溜鳅,人还没有三块豆腐高,简直象《封神榜》里的土行生,再说,他比阳阳大十几岁吧?他父亲是个做道场、吃百家饭的,门不当,户不对。阳阳自己也说过,说镇里干部给他取个外号叫‘小日本’哩!”
何哲生气地说:“尽瞎说。”他稍停了停,接道:“他的长相只是一个方面,我看他还有点才学,字写得蛮漂亮,平时也还稳重,不多事,连政府那边几个领导都很赏识他呢!你没有接触过,当然不了解他嘛!长得漂亮有什么用,听说隋炀帝杨广长得一表人才,一手了得的瀚墨,他的文章也道理通达,令人叹为观止。人,又是个甚么样的人呢?千古暴君。”
妇人满不在乎也很不高兴地说:“照你这么说,世界上长得好的人都象隋炀帝啦?当时,要是你长得跟黑皮一样,我才不会找你做老公哩!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呀!宁要隋炀帝,不找土行生。”
何哲很严肃地说:“我也并不高哇!男人,主要是看他有没有才,人品怎么样?有没有发展前途。至于长相,那是次要的。拿破仑是矮子,列宁是矮子,胡耀邦也是矮子,还有……。”
“还有希特勒也是矮子是吧?”何妻抢过话说。她也是个文化人,曾任过联校的教师。
“人有古怪相,必有古怪能。希特勒怎么样?希特勒也是个人才。矮子的祖宗晏婴说得好,‘称它虽小,可压千斤,竹篙虽长,终为水役。’俗话说,男才女貌嘛!讲的就是这个道理。”
何妻挖苦地犟道:“三个矮子进京,皇帝老子都担心。矮子矮,一肚子的拐。讲明的,我对矮子没有好感。”
何哲不以为然,说:“这说明矮子有本事嘛!如今这社会不拐点就是傻b。他拐,对人是要拐点,对家里人他能拐到哪去?你怎么就这样极端呢!”
“我极端!我给你说,拐的人对谁都拐。”妻子知道,丈夫是镇上的土皇帝,很主观,他要做的事,是谁都扳不转来的。当然,她也知道丈夫虽说是个乡镇干部,肚子里的墨水还是不少,自己平时也向他学到不少东西,再说,怎么样看人?自己心里也是没有谱,她很崇拜他,事事听命于他。于是,又妥协地问:“这个人你就真的那么了解他?”
何哲满有把握地点着头说:“了—解!天天在身边还不了解?”
妻子又问:“那阳阳的意见呢?”
何哲不以为然地说:“那她还不是听我们的。再说她比我更了解,因为他俩工作上接触多,我还多次看到他们在一起玩扑克哩!嘿!我说行就行!”
妻子“哼”了一声,说:“我说你不懂女人,你还以为冤屈了你,你以为还是旧社会呀!再说呢,女人找对象虽然不是完全看长相,主要是看他体不体贴人,那也要对得起观众,拿得出手才行啦!照你说,阳阳早就认识,可她从来没给我提起过这件事。在一起玩过扑克又算什么?真是的,把事情看得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