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秋天了，几场雨下来，天气眼看着就凉快了下来。也许是温度低了的缘故，谢苟觉得晨跑越来越轻松了，五十多人组成的长长的队伍，在村子的小道上奔跑着，每个人背上都背着一个三十多斤的沙包。几个月前还有村民从屋里跑出来围观，现在却习以为常、不再稀罕了。
当队伍跑过一棵高大的枣树时，大家都把目光投向那枝头累累的果实。枣儿已经红彤彤的了，说不定明天再经过这里的时候，那些看起来很甜美的枣儿就都被树的主人摘掉了。
谢苟却没有像别人那样去看枣，而是往枣树边的村民屋子里瞟。这是谢苟的秘密，哪怕是他最亲密的战友都不曾告诉——战友这个词是主人发明的，主人说“一起战斗、同生共死的朋友就是战友”。
虽然他这次没有看到“枣树姑娘”出现，但是谢苟还是觉得心里甜滋滋的。“枣树姑娘”是谢苟给住在枣树边的屋子里的美丽姑娘取的名字。枣树姑娘曾经露出过几次灿烂甜美的笑容，谢苟心里也明白，那不一定是对着他的，但是谢苟宁愿相信枣树姑娘是因为他一个人而绽开笑容。
谢苟一路上甜滋滋的想着心事，很快就跑到了目的地，晨跑已经结束了。在主人宣布解散之后，谢苟最亲密的战友周顺跑过来，一边解开背上的沙袋，一边喊道：“狗儿，发什么呆呢，快去洗澡了。”谢苟才回过神来，解开了背上的沙袋，跟着周顺去澡堂洗澡了。
“澡堂”也是主人发明的。主人叫人把竹子打通了芯，然后一根根连起来，接口处再密封好，主人把这个称作“管子”。这些“管子”从小溪里把水引到澡堂。洗澡的时候，人直接站在管子下面就能淋到水。谢苟和朋友们都相信，主人一定是文曲星下凡，要不然怎么能想出这么好的办法呢？不仅节约了人力，还很舒服。谢苟和朋友们都很喜欢在澡堂里洗澡。
洗完澡，谢苟就和周顺回到了寝室。寝室是最近才砌好的，挨着酒店作坊，一共有十几间，每间住四个人。谢苟和周顺住在三号寝室。寝室里有四个床和四个箱子，箱子用来放衣服和私人物品。谢苟被告知自己拥有了一个箱子的时候，高兴的眼泪都掉下来了。作为一个奴隶，他从来没想过这辈子还能拥有这样的私人空间。
事实上，主人给了每个奴隶太多的惊喜。奴隶们不仅住得好、吃得好，还前所未有地拥有了作为“人”的尊严。这是以前做梦都不敢想像的。主人严禁任何人无故打骂奴隶。主人说的那句话“大家都是人，都有人的尊严！”，让所有奴隶热泪盈眶。
唯一让大家难以忍受的是，那魔鬼般的训练。刚来的几天，主人的酒坊里缺人，大家要在酒坊里帮忙，训练的时间还不算长；后来，主人从村里雇人来酒坊做事，除了那四个很早以前就跟着主人的奴隶，仍然在酒坊里酿酒，其他人都开始了所谓的“魔鬼训练”。
“魔鬼训练”这个词也是主人提出来的。谢苟还记得那天，主人在台上说，欢迎大家进入魔鬼训练营，谢苟那时还觉得这个名字有趣。当然，他很快就发现这个名字一点趣味也没有，甚至一想起这个名字就做噩梦。除了吃饭、睡觉，大家几乎一直在被主人不停地折磨着，负重跑步、蛙跳、举重、射箭、扔标枪、练拳法、练刀法、爬梯子、互相搏击等等。还有很多谢苟叫不上名目来的项目，比如在一根悬空的棍子上作“引体向上”、在地上爬着前进、在放了很多障碍物的平地上跳跃着跑步、从几米高的台子上往下面摔倒，简直数不胜数。
一天下来，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要散架了，可是第二天还得继续重复这些魔鬼般的训练。私下里大家都把这叫做“地狱训练”。后来主人听说了，也没责怪大家，还笑着说这个名字起的好。
那时候，谢苟觉得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晚上的“识字训练”了。“识字训练”时只需要老老实实地坐着，听一个老头在前面讲就行了，当然有时候也要跟着念，但只要动动嘴皮子，比起白天的训练简直是天上、地下的区别了。
战友顺子告诉谢苟，识字是有钱人才能享受的待遇，大多数平民，都请不起先生来教自己的后代。谢苟就问“先生”是什么东西。顺子回答道，教大家识字的那个老头子，就是“先生”。顺子又说，只有读书、识字的平民才有机会当上贵族。谢苟就问，那我们奴隶，如果读书、识字，能不能当上平民呢？顺子说，也许以前从来就没有过读书、识字的奴隶吧；所以他也不知道，奴隶读书、识字之后，能不能当上平民，但是肯定有很大用处的。
顺子以前是个平民，因为犯了事，被贬了奴。顺子说他出身于一个没落的家族，他的祖先也曾经辉煌过。顺子小时候甚至还读过几天书。谢苟一直很崇拜顺子，对顺子言听计从，顺子也很照顾他；既然顺子说应该好好读书，谢苟就把心思都用在了读书上，甚至有时候连跑步的时候，都还在默默念诵着前天晚上先生教过的文章。
一个月之后，先生做了一个“测验”，谢苟和顺子脱颖而出。让谢苟惊喜的是，这个“测验”居然连主人都很看重。主人单独把他们两个叫到一个房间，开始谢苟还双腿发抖，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没想到主人却没处罚他们，而是颜悦色地鼓励他们两个。主人说，你们两个识字最多，因此要给予奖励。主人不仅发给了他们一人一套新衣服、一支毛笔，还放了两人一天假。那天谢苟穿上了新衣服，引来了所有人的羡慕。原本还有个牛高马大的奴隶时不时欺负谢苟，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敢欺负他，甚至连见着他的面都躲躲闪闪。谢苟知道这是因为主人看重自己的缘故。第二天谢苟穿着新衣服去晨跑的时候，就看到了“枣树姑娘”那让人心醉的微笑。此后谢苟就更加刻苦识字，一直保持着名列前茅。
“狗儿！”周顺喊道，“你又在想什么心事呢？快去食堂啦，刚才都打过吃饭铃了。”
谢苟如梦初醒，见周顺已经在门口了，急忙站起来，跟着周顺走向食堂。食堂也是新建好的，明亮宽敞，有六张大桌子；食物也是没有限制地供应。谢苟跟着周顺走进食堂的时候，很多人已经坐在桌边开吃了，还有几个人在排着队领食物。谢苟觉得所有人都比刚来时粗壮了好几圈，脸上的菜色早已不见了。他排队领了肉粥和肉包子，心里想道：“这世界上还有没有比我们吃得更好的奴隶呢？”
吃完早餐，休息了一小会儿，听见队长在外面喊“集合——”，所有人都立即站了起来，鱼贯走出食堂大门，小跑着到了靶场上。没有人敢稍稍拖拉，大家都清楚地记得《纪律条文》中的内容，那是每天晨跑之前大家都要一起背诵的东西，《纪律条文》中规定“不迟到”。以前有人曾经触犯过《纪律条文》，所受到的惩罚让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自己一不小心触犯《纪律条文》。
上午的例行训练是：障碍跑、俯卧撑、扔标枪、相互搏击、射箭。训练过后，全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空了，但是谢苟却并不觉的痛苦，反而觉得发泄的爽快。现在的训练强度比起刚开始时大了许多，谢苟觉得自己的力量一天比一天强大起来，同时他的胆量也随着力量而增加。主人还特意设置了一些危险的项目，来锻炼大家的胆量，如搏杀公狼。公狼是村里的猎人设置的陷阱捕获到的。主人隔三差五就弄来几条狼，关到屋子里，叫奴隶们进去搏杀。开始时，几个人一起带着长兵器进去，后来就是孤身一人进去。谢苟那次一个人亲手杀掉一条狼，殷红的狼血溅满了他全身，此后他的胆量就大了许多。
例行训练之后，休息了一会儿，队伍重新集合。谢苟与另外四个人被叫了出来。今天轮到他们五个到酒坊做事。“魔鬼训练营”里的五十四个奴隶，按照轮次，每天五个人到酒坊工作。酒坊的劳作，相对于训练，简直就是放假。谢苟心想这么快就轮到自己啦，时间过得真快呢。
酒坊经过了两次扩建，占地已经极大了，好几十个人在里面穿梭，却是井井有条，丝毫不见混乱。酒坊里充斥着醇香好闻的酒味儿，二十几个蒸馏锅都已经在酿酒了。谢苟五人进去，走向负责酿酒的刘三副队长，几人同时立正，一起大声喊道：“副队长，报到！”
刘三也是一个立正，作为回礼。然后给五人安排各自负责的事情。
“你就是那个狗秀才？”轮到给谢苟安排事情的时候，刘三问道。
“报告副队长，我就是！”谢苟大声道，心里有几分得意，自己的绰号连副队长都知道了。
“嗯，你跟着他，负责搬运。”刘三指着一个村民道。那个村民恭恭敬敬地应了，带着谢苟一起前去库房搬运黄酒。
被酒坊雇佣的绝大多数是女性村民，却也不乏男性村民。刘侯给村民们开的工钱极高，不比上山打猎的收获差，还不用冒上山打猎的风险，因此村民们都抢着来刘侯酒坊做事。村长担心猎人们来酒店做事荒废了打猎的本行，因此和刘侯商议，酒坊不雇佣年轻力壮的猎人。那些年纪大了、早已经不上山打猎的猎人们却是可以来酒店做事的。当然，雇佣的最多的还是年轻的妇女们。酿酒的工作没有多少力气活，大多是烧火等细活，也比较适合妇女们来做。
刘侯也不担心被人家学去了蒸馏技术。他早已经做了防范：蒸馏器作为一个整体密封加固，蒸馏时只需从一个入口倒进去黄酒，从另外一个入口倒进去水。外人根本就看不到蒸馏器的内部构造，甚至连木匠也不清楚，他只是负责打造许多奇怪的零部件，最后的整体的组合却是由刘侯与负责酿酒工作的四个奴隶完成的。第一批的五个奴隶，刘二做了队长；刘三做了负责酿酒的副队长，带领着刘一、刘四、刘五，负责酒坊的日常协调工作。酿酒的核心技术也只有刘侯与他们四个人掌握着。
由于酒坊里广泛采用竹管，从溪里引进“自来水”，因此负责搬运的谢苟几人的工作量并不大。他们几个只是从库房里将黄酒搬到蒸馏锅附近，然后到蒸馏锅旁边的竹管处，用木桶打水；再将蒸馏出来、密封好的酒搬进库房。谢苟经过这几个月的操练，力气已不知不觉大了许多，他感觉酒桶轻如鸿毛，步子迈的飞快。
晚上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谢苟几个就从酒坊下班了。吃过晚饭之后，酒坊还要工作两个时辰，但是谢苟几个已经不去了。他们晚上无一例外地，都要去跟着先生“读书习字”。
晚上的一个多时辰，是谢苟觉得最轻松、愉快的，先生也最看得起他们几个成绩拔尖的，因此他们几个越发地努力。愉快的时光总是过的很快，谢苟依依不舍地从学堂的房子里走出来，他想不通：为什么训练的时候，度日如年；读书的时候，却如先生说的那样“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他躺到床上，又想起了枣树姑娘，想着想着，便迷迷糊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