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话序幕

“34430090903，你还有什么最后的心愿吗？”清冷的音质，从不明方向、不明远近之处传来。环形看台彻底隔断着刑场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各向一致的风景让人迷失。

刑场上方空旷，外来的风中有机油的香甜，天空铅云积淀，没有一丝祥光，中心处是墨色更重的漩涡，缓缓蠕动。

“90903”

身着水蓝囚服的男子怔了怔,花了十秒才反应过来――这串既陌生又绕口的序列喊的是自己――3443年内统治局苛政酷律下第90903号牺牲品。

囚服男子低下头，抬起镣铐沉重的双手理了理头套，把视线从留出的孔洞中整理出来，费力地眨了几下之后，才能把身前模的重影聚焦成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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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式宪兵军装，没有任何军衔章佩，倒是身外还披了件神职人员的半身斗篷，双手捧着一盆净水，没有武器。

似乎意识到对方在打量自己，这位神职行刑官居然做起自我介绍来：“卡戎，卡戎.贝切利【charon.bichaleif】。叫我卡戎或者卡洛都行。请多指教。”看样子若不是双手腾不出空，说不定下一刻就要伸手握手了。囚服男子几乎要被逗乐，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杰.多尔森【jai.doors】，最近更多人习惯叫我90903。”

卡戎轻轻的“噢”了一声。因为背光的缘故，杰无论如何都看不清对方的五官，仅见轮廓处的卷发轻微舞动，在天光透映下不断变幻着金银二色。“感觉还好？要戴上眼罩吗？”嘴上说着，却没把水盆放下的意思。刑台死气淤积，清净仪式要用的净水盆是不能被沾染的。

虽然促狭地想看对方这样要如何把罩布给自己蒙上，但杰还是拒绝了。“不，不用，谢谢。父亲说，人死时，有天使来迎，我很想看看。”

“我知道，你很喜欢天空。”卡戎说着也不禁仰望了一下。

在昂头的一瞬间，杰终于看清了对方面庞的下半部分――鼻尖细腻，微翘的嘴角透着涉世不深的漫不经心，下巴很干净，年纪似乎比自己还小。杰很是诧异，军队怎能让这样的人来担任侩子手？

“看样子，你的朋友很快就到……”卡戎【charon】收回了视线，“来，我们抓紧点吧。”

沉吟了一下，语气一转严肃：“34430090903，你有什么最后的心愿？”

铿锵如金石的发音把杰拉回了现实――自己果真是个死刑犯了！小黑屋的上百小时，军事法庭，以及从营地到刑场的三千多步，没有哪刻比此时明晰：自己已经是个犯人，背叛了统治局，背叛了宪兵部队，背叛了父亲的期望……

“我……我想，我想穿着军装……”

年轻的军官抢下了未落的尾音：“不可能！”看样子真是迫不及待，边说，右手还不停地挥出几抹清水，部分洒落在久经炙烤的玄色石板，滋滋地冒起青烟。

杰犹豫了一下，转而求其次：“那么我想再敬一次军礼！”杰局促不安地等待着判决，即使看不清楚，也猜得到卡戎在打量自己，于是就更不能逃避。把身姿挺得更直，目光迎向猜想中的对方的视线。“我想在军礼中死去。”

卡戎没有再答话，片刻后，嘴唇无声开合，手指探入净盆，然后弹起一挥，满盆净水炼成的一线透明，划过杰腕上锁链。杰再微微用力，被冻气破坏了韧性的金属应声断裂。

刑台下没有一个人，打扫残局的后勤人员站得很远。攻击？胁持？然后逃跑吗？笑话。指着自己的枪，在哪个角落，哪个方向？说不定是所有的方向。自己不是特工，复杂的神色已经被察觉了吧？看他嘴唇翕动，在为我祷告？还是吟咒？没想到宪兵中居然有正统的神职人员……

“搞什么鬼？”监督岗那边，一个看不清的人影跳脚高声怒骂，即使距离很远，关键字眼还是清晰可闻，“……已经过去六分钟了！……”

卡戎朝那面微微颔首示意后，回过头，再次用起神职人员吟诵圣典习惯了的抑扬声调说道：“你的朋友会来！完成你的心愿！”

完成我的心愿？这是在催促自己吗？杰诧异地想，但是又好像有点别的意思。不待回过神来，又见对方手一指天际，“从那边，很远的地方来。”

很远的地方？算了吧！这样已经很好。

“行礼！”杰叹了口气，抬右臂，凝拳，斜举到左额，口中高声嘶吼出他和无数同伴在军旗下，在战火里，在微笑中，在痛哭时，在世事无常朝聚夕分之间呼喊过亿万次的军号：

“世、界、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