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端的重物拖着那团白绸一路下沉，绸缎为水润得近乎透明，无数细碎而密集的泡沫汩汩自白缎内润出，逐渐消融在常年不见阳光的黯泽海水中。

下沉到人类身体的极限，层层包裹着小黑的数块白绸在幽暗的海水中徐徐展开，犹如四方幕布，首尾相衔地连接起来，将她挡得严严实实，也遮住了海中生物好奇地偷窥。

微微碧光透过白色绸缎，四溢开去，色泽莹碧彷如月光映水，照得那方圆一丈之内，盈盈透亮。常年不见丝毫光亮的海洋深处，那些在附近自由游曳的海中生物恍如受到了某种惊吓，悉数远远避开。

在那柔和的碧光中，隐隐窥见一抹纤细的身影，如雪缎幕的下方，缓缓伸出一双玲珑到娇小的玉足，指甲在盈蓝色的海水中透亮若冰。纤手上举，青丝微扬，修剪得极有层次的长长乌发在莹碧微亮的海水中划出蓝之一色各式深浅，美得让人的视网膜总映出青丝扬起的一瞬间。

高举的左腕处蓦地冒出一圈盈盈碧色，如月临水的一团浓翠，映得左臂肌理细白若雪，环绕身周的四块雪缎倏地悉被吸纳了进去。

那至此方现的少女，眉似新月，红唇如豆，神色凄楚清冷，那双黑色的眸子在仿若暗夜的海水中，灼灼如星。隐隐闻得一声轻叹，满怀怅惘，带着风流云散地悲怆，不着痕迹地迂回逝去，一滴血自她眉心缓缓溢出，殷红中隐透金光，甫一滚落，碧环射出的那道白光就笼住了它。

青丝摇曳如褐色海藻，衬得那白皙的下颌分外柔和，她睁着一双晶亮得近乎燃烧的瞳仁，瞧着那滴圆润至极的血珠缓缓旋转着融入那团浓翠，沁润为那玉环上的一抹胭脂泪。她的神情空寂得近乎诡异，耳旁似又响起卓尔温润的嗓音，“开到荼蘼花事了，韶华盛极，月盈则亏。”

那照亮身周一丈的碧光，缓缓上浮，白色的棉袍在黯泽的海水中如白花摇曳，领口处隐隐绣了一朵艳丽的海棠花，殷红胜血。她赤足立在漆黑的海水中，微仰起头，其上的幽蓝海水，青碧若苍穹，隐约浮现一双璧人的身影：

上用朱砂混合着殷红的血，颜色明如落日残霞，书案上铜镜明丽如金，那笔尖慢慢的在镜上拖出一捺，他腕上明黄翻袖上绣着金色夔纹。“这许愿镜本为一对，据说只要诚心许愿，定能心想事成。”他的声音低低的，可是因为近在耳畔，反令人觉得一震，“爱妃，许下了什么心愿？

“陛下了？”她侧眸看来，临顾秋波那一转，他不觉一窒，笔力微挫，滟滟的朱砂便如断霞斜欹，心下不由微叹。

俄顷，他搁下朱笔，向她看去，她早已搁笔，正含笑凝望，茜红色的纱裙随着她侧转的身形微扬，外罩素白纱衣上绣着的浅碧蝴蝶幻潋欲飞。

他怔怔看了半晌，却无言语。

两菱形簪花铜镜相向而立，一块上书“长相思”，金钩铁划，穹劲得那笔锋几欲跃镜而出。

另一块上的“长相守”书得极为清峻雅逸，全然不似出自闺阁临字。

长臂轻舒，他揽她入怀，“朕定会与你长相思守。”语调温柔得似在微暝的海水中产生了共鸣，久久徘徊不去。

两人的身影渐渐淡去，青冥色的天幕纯澈干净得让人禁不住想落泪。

“你安心去吧，你的恩怨是非，我一力承担。”

一滴泪自眼角溢出，泛着幽蓝的色泽向大海的更深处坠去。

“婆婆，我还是杀人了，”她放声痛哭，“我杀的第一个人就是我自己。”

晶莹剔透的眼泪，簌簌如雨落，顷刻融入幽蓝的泪海，澄净无暇的海水中从此就多了一味眼泪的苦涩。

那男子耀眼如凤，那少女笑靥如花，眉心间的朱砂艳潋宛如一枚飘飞的凤凰花花瓣。

北海之下，密道之内，两块铜镜同时破裂，化为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