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谢眺好容易等到了傍晚,其实落日还在西山头顶,他就准备了一份厚礼急急忙忙来到了小小的镜阁楼前。他见一个肥胖少年守在楼下,就走上前去抱一抱拳说道:“请问小哥哥,苏姑娘可在?”
斧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道:“你先在这儿等着,等我上去通禀一声。”
斧头上楼去了,谢眺就在下面等候邀请。可是左等右等不见一个人下来,只有那窗口处飘来阵阵琴声。谢眺等得有些着急,就在楼下喊道:“请问苏姑娘可在楼上?”谢眺话音刚落,就听见楼上暗影处有几个姑娘正看着他咯咯窃笑。
谢眺就向她们询问:“请问各位姑娘,苏姑娘可在楼上么?”
就见一个姑娘对他喝道:“什么人一点儿斯文没有,在此楼下吆吆喝喝,这里又不是卖豆脑的大街!”
谢眺忙说道:“姑娘息怒,在下只是等不得才破口大喊!”
只听上边的姑娘喊道:“我迫不得已就要大骂了!你老在下怎么知道苏姑娘在不在,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楼上又传来一阵大笑。谢眺早已面红耳赤,赶忙爬上楼去。推门一看,高朋满座,苏小小正抚瑶琴,她从眼睛的余光里早看到了谢眺,于是琴声戛然而止。小小站起身来说道:“我刚才有请相公上楼,为何却在下呐喊?”小小故意把那“在下”二字说得重一点儿。
谢眺通红着脸,一副疑惑的表情,说道:“在下实未听到姑娘的邀请!”
小小又笑道:“你在下当然听不到了。既然听不懂琴声,又何谓是小小的知音?!”
谢眺恍然大悟,又见满堂宾客大笑不止,更是窘得无地自容。小小看出他的窘迫,不再拿他取笑,给了他一个下的台阶,对诸位宾朋介绍道:“诸位可知此人是谁?”
谁知道他们竟异口同声地说道:“在下!”
这一下连小小也被逗乐了,说道:“各位不要在取笑了,他可是朝廷命官,当今大才子,‘竟陵八友’之一的谢玄晖谢相公!”
众人一听,大惊失色,霍地一声都站了起来,弯腰施礼道:“谢大人请恕罪!”
谢眺毕竟心地机敏,马上挺了挺胸,作出一副威严来,正要说话,小小忙抢先说道:“各位请坐,常言道‘不知者不怪罪’,谢相公胸中装的是锦绣山水,哪把你们放在眼里!谢相公,您说是吗?”
谢眺见小小如此奚落他,虽然心中不快,但毕竟这是青楼之地,就是玩耍取乐的地方,也不好说生气的话来,就说道:“苏姑娘说得对,但萍水相逢,能在此一聚就是缘分,在下荣幸得很!”等众人就座的时候,谢眺把嘴伏在小小耳边轻轻说道:“若是京师,我非把你这小妖精交给有司惩办不可!”
小小也悄声说道:“早已熟知谢相公在士林中是‘移交有司’的高手,不知谢相公岳父母大人可否感激阁下?!”
小小话中大有含义,指的就是他的岳父一案。小小见谢眺脸色由红变白,知道他已受了自己的沉重打击,想来他心中日子也未必过得安稳。
其实谢眺现在的日子过得也不轻松,因为他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那种感觉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他来到钱塘游山玩水无非是想摆脱那血腥的政治,不想在这里竟然邂逅了钱塘歌妓苏小小。
谢眺深知自己不光彩的一面世人皆知,遮掩也无益,他想让山水填满自己的心胸,让那不光彩的一面淹没在山水中。
小小见谢眺煞白着脸久久呆立,猜想他心中此时肯定无比痛苦,又一想他必定不是凡夫俗子,便对他莞尔一笑,说道:“诸位都知道谢大人才高八斗,如果他能当场作出一首诗来,我们就赐座,大家说可好?”
满堂宾朋顿时沸腾起来,高叫着谢大人。众人的热捧驱散了谢眺心中的阴霾,他一转脸,喜形于色笑着说道:“姑娘对一仰慕之士何至相逼之甚!七步之才岂我辈能有?”
只听座中一人说道:“那子建已作古,今人胜古人,谢大人之才已胜子建十倍矣,何必谦虚之甚!”
众人都鼓掌喝彩,谢眺被众人夸赞,顿时满脸春晖,就不在假意谦让了。谢眺不愧是“竟陵八友”之首,他早已成竹在胸,只见他故意清了清嗓子,环视一下小小姑娘的镜阁小楼,此时小小也抚琴相和,就见谢眺真的学起曹子建来,一步一句咏道:“辟馆临秋风,敞窗望寒旭。风碎池中荷,霜剪江南绿。”
咏毕,众人纷纷鼓掌叫好,早有人把那四句五言诗记录下来。小小心中暗暗赞叹,起身说道:“果然是谢玄晖,小小服膺!”
谢眺露出得意的笑,说道:“不知能否就座?”
“岂能就座!”小小说了半句话,故意停下来,杏眼一瞥说道。
谢眺脸色骤变,煞那间小小又笑了起来,说道:“就上座!”便上前拉住谢眺的手,坐在了自己的身边。
谢眺的脸色在短短的时间里真是经历了风云雷电,比那朝廷上的风云变化快多了。
谢眺的到来,使小小的楚馆光彩照人,大家谈笑风生,纷纷向谢眺请教、赐诗,直到江边灯火阑珊,才散去。
小小虽然与谢眺从相识到现在一直不断地奚落他,可她少女的新湖已荡起涟漪,对谢眺此人既有鄙意又有爱心。
当她看见谢眺也随众人最后一个将要走出门去,忙开口把他叫住:“谢大人请留步!”
刚到门外的谢眺听见小小叫他,本来就没有想走的意思,所以才故意走在众人后面。现在听到小小叫他,心中大喜,忙停下脚步,装作很有礼貌地说道:“天色甚晚,再打扰小姐恐怕不妥!”
小小莞尔一笑反问道:“这是你心里话吗?”
谢眺脸刷地红了,小小说道:“我以为谢相公也是坦坦荡荡之士,今日一见,原来与小小心中所想大相径庭,由此可知仕人多酸矣!”
谢眺红着脸说道:“苏姑娘慧眼,一眼就看穿了在下的内心世界。”一边说,一边又在老位子上坐了下来,“仕人多酸也为在下所不齿,然此是千百年来所积习,流毒深远,在下身在仕途难免沾染此恶习。姑娘所居之所,虽为仕人所鄙视,但在下觉得比那庙堂之上干净无比。”
小小笑着说道:“我觉得这才应该是真实的谢玄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