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望着他即将把乱飞的旗绳拽住,可还没等卫国喊一声注意,霎时,哒哒哒,又一个点射扫来,一颗毫米的高射机枪弹,便射中了他的一只胳膊。
这颗大口径的弹头,立刻就将他这体形瘦小却性格彪悍的南方少年的细胳膊打成了两截。于是,带着部分手臂的残肢,仍伸着五指,旋转着,洒出一圈一圈的血珠,慢慢地,就坠下楼去了。他本人,则跌落在楼顶的女儿墙后,右臂断处,红红洞洞,还仍在间歇地喷出一股又一股鲜丽的、冒着热气的温血。
卫国一下冲过去搂住了他,血便即刻溅在了他身上,他方想起了止血。马上,他与赶来的红英等人,用布条七手八脚地使劲扎住了根生的伤口。
这时,楼前,华师长见两派都没有听从宣传主动交出武器,便抢在双方就要开枪互射之前,迅速向部队下达了同时向双方收缴武器的命令。
早已展开队形的部队,分成两部,闻声而动。
一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始收缴“工总司”的武器。而市委楼下的“工总司”认为华师长为首的野战军向来不支持他们,同时亦摄于方才城区路口野战军收缴武器的决心与余威,只好就范。对他们的收缴任务,不久,便见成效。
可另一部,虽由华师长亲自指挥,进入了市委大楼收缴“红总司”的武器,不料,却进展缓慢。
原来,在“红总司”眼里,特别在那些年龄尚小的中学红卫兵眼里,看到华师长为首的野战军到来,他们都不禁欢呼雀跃,甚至,嚎啕大哭,因为,看到一贯支持他们的南城市驻扎的野战军来了,对他们来讲,犹如是见到了毛主席他老人家在他们最艰难的时刻派来了支援他们的亲人,能不让这些孩子和年轻人欣喜若狂、泪流满面吗?然而,现在,他们却是来要他们放下手中的战斗武器的,并要全部收缴。
所以,虽然丁榕榕也征求了高北上的意见,还开了会,最后同意上缴武器,红英等小将们也服从了命令,但还是有不少小将们不干,不惜耍赖,装疯卖傻,假哭佯闹;抑或,阳奉阴违,明拖时间,暗藏枪械……
在门厅里,亲自督阵的华师长,忽听楼梯上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他一抬眼,望见几个“红总司”小将抬着一副担架,正在下楼。
只一霎间,他就认出,为首的那个孩子,就是自己的儿子一一独苗苗华卫国。他正在担架前头抬着裹着被子的伤员下台阶,为保持平衡,他便努力地将担架举起,搁在自已双肩上,再往下走。
其实,卫国也早已从门厅众多的解放军里,一眼便发现了自己的爸爸。他正背手立于众多部下之中。
而华师长此间看去,儿子的身形仿佛瘦了一圈,还因长久饥渴与此刻重负下楼,步履蹒跚,动作迟缓,以往柔和圆润、细白光亮的面庞现已变得棱角突兀、灰黑涩暗。可刹那间,华师长却恍惚产生了一个幻觉:儿子那小小身体,现在,已宛若成了一个钢锻铁铸的身躯,铿铿锵锵,抬脚起风,落地有声,虽一张灰脸、两只黑手,上面发出的却全是金属般的熠熠光泽……
他顿时倍感欣喜,然却,又无多少慰藉,甚或,还有些许不安。他不禁眨眨眼,幻觉便开始消逝,他那双指挥员的锐利眼睛,就还看到,儿子方才分明已睃见自己,却一直不再抬头看过来。
他想了想,就忍不住朝自己儿子走去。他这一走,后面便有一群部属跟上。
卫国刚扛着担架下了楼梯,眼角忽见这一群人已来跟前,就不得不停了下来。
他这才举头抬眼,望着父亲,小声地叫一声道:爸……
可他爸满脸严肃,并不应声,只点点头,又开始仔细地审视他。虽已见他身上没有了枪,却仍上前揪开了他挂在胸襟上的54式冲锋枪的帆布弹夹袋,见里面只是一只空弹夹,便扯住弹夹带,沉声地道:你把这个也脱下来!这个和空弹夹也得收缴,你不明白吗?
卫国不由板脸鼓嘴,呆了一下,突然,搁了担架,匆匆脱去弹夹袋,随手扔给了一个解放军战士,就要抬起担架离开。
可华师长目光一转,却轻轻按下担架,转头问“红总司”的其他人员道:这个小将伤到哪里了?
担架上躺着的是王根生,他面色苍白,紧闭着眼。
听华师长问,担架旁的几个红卫兵立即异口同声地答道:报告首长,他的胳膊被“工总司”的冷枪打掉了,我们要马上送他去医院抢救!
华师长就道:小将们,你们别慌,我可以派部队的救护车马上送他去医院!
他话音未落,众小将已高兴地叫起来:谢谢首长,谢谢解放军!……可没叫完,便欲抬走。
不想,华师长却再次按住了担架,轻轻地道:小将们,请再等一下。边说边忽然伸出手去,倏地,就又轻又快地揭开了担架上把王根生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的被子。
这下,小将们都垂头丧气了。
原来,被子里,根生的两侧,都掖着、藏着数枝新一点的53式步骑枪;而且,在根生虚弱的身上,正搁着卫国的那枝54式冲锋枪,被他用剩下的那只胳膊紧紧搂着;甚至,在他身下,还压着几只54式手枪与上满子弹的各种弹夹。
华师长没有对小将们说什么,却对卫国严厉地低吼道:华卫国,你胆子不小哇,还敢违抗命令!你要再敢这样做,我就立刻把你抓起来!
然后,华师长命令野战军的医护人员将根生送上军用救护车,同时将这些枪枝弹药悉数收缴。
这时,一直没吭气的卫国猛地狠狠瞪了他爸爸一眼。华师长的余光已瞭到,却当不见。卫国瞪完,就追着根生,负气地跑出了大门。这时,表情威严的华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