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再次陷入了沉寂。
“雷震子,有没有可能你走错路了,又走回了原路呢?”我几乎已经接受了这个诡异的事实,相信了雷震子的说法,但是理智还在排斥着这荒谬的一切,我试图为此找出一个合适的解释。
“三哥,绝对不可能!这条路是顺着山势修的,你想,谁会在山上修路修一个圈?我都是顺着路走的,而且这条路我确实跑过几趟,我记得根本就没有这么一个三岔路口,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新修的。”
这一下,雷震子彻底说服了我们每一个人。
我想,那个瞬间我们应该都想到了同一个东西,只是看谁先说出来而已。
最终,还是雷震子忍不住了,他说:“三哥,是不是这个地方不干净?有……”
没有等他说完,癫子就非常大声地说:“哪里来的这些狗屁?老子就不相信哒。老子去看一下。”
话一说完,也不等我们回答,癫子拉开车门就走了下去,飞快向着三岔路口跑去。在灯光下,他跑动的影子被不断缩短拉长,形态万千。
“跟着癫子!”我不得不承认,说这句话时,我担心我的兄弟被前方某种不明的危险所吞噬。
车子缓缓启动,和癫子一前一后,走向了那个路口。
癫子停在了三岔路口的中间,左右望了几下,回头看了我们一眼,一扭身,跑进了靠右的那条路上灯光所不能及的黑暗中。
“操!”我大惊失色,狂骂一声,和牯牛一起飞快打开了车门。
刚走出两步,我就发现那一簇最高的芭茅在半空中剧烈地抖动起来,绝望和恐惧顿时就占据了我的全身,我朝着那个方向飞快地跑动起来。还没有等我们跑到跟前,只见路边黑影一闪,癫子从芭茅丛里窜回路面,手里拿着半截芭茅,站在了已经魂飞魄散的我和牯牛面前,满是得意地将手里的芭茅送到了我们的眼皮底下晃了晃。
“没得事,三哥,不要听雷震子在那里瞎说。你看,就只是一些芭茅。三哥,这里有路牌,雷震子肯定是自己走错了路。”
顺着癫子的手指看去,我看到一块铁牌,牌子上的蓝色油漆已经有些脱落,不过还是可以看清上面所写的包括我市在内的三个地名,其中我市的方向指向了右边。
“没得卵用,是不是没得鬼?现在晓得没得鬼吧,没事找事。”癫子边用手里的芭茅逗弄着雷震子,边说出了片刻之前我们还在忌讳的那个字眼。
雷震子一脸半信半疑地坐在那里,默不作声。
“走啊!你还看什么?”我的语气不是很好,因为有些恼怒,为自己所表现出的不应有的胆怯和相信了雷震子而感到恼怒。
“走吧,伢儿,你还不死心啊?”牯牛也在戏弄他。
雷震子一言不发,依旧看着窗外。过了几秒钟,我看见他猛一咬牙,扭动钥匙,车子发动了起来。在短暂的笑骂调侃之后,车内再次安静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半睡半醒的我感到车身猛地一震,一下坐稳,发现车子又停了下来。
“搞什么啊?”
“哎呀!”
癫子、牯牛的声音也纷纷跟着响起。
没有人回答。
我揉着发麻的膝盖,无意识地看向了雷震子。
雷震子居然也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嘴巴微微张开,喉咙里面发出一种古怪的呼噜声,双眼睁得巨大,神情扭曲、陌生,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我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几乎下意识地看向了车前。我看到了一幕穷尽今生也难有片刻忘怀的场景:那片芭茅丛、那个三岔路口,再次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靠右的那条路边上,同样的位置居然也有一簇颀长的芭茅正在风中摆动!
我大张着嘴巴,想要说话,却发现除了那种几乎和雷震子一模一样的呼噜声之外,我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我努力地扭头看向后座。癫子和牯牛同样震惊至极地望着前方,就在癫子的脚下,那半截芭茅静静地躺在劣质的尼龙地毯上。
我们终于明白过来。雷震子没有错,错的是我们。今天,我们遇上了老人们经常说的“鬼打墙”。
我们将车子停在路边差不多整整一个小时,我们一次次地做出决定,然后又一次次地推翻。最后,几乎已经有些被逼急的我说了这么一句话:“怕个!捅他的娘。把老子搞死哒,老子也是鬼,老子就打死他!怕什么?走!紧停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将军那边还不晓得怎么样了,有个三长两短,麻烦还大一些。雷震子,你开慢点就是了,我们这下也都注意些。要死卵朝天,不死当神仙!怕个!”这句话说出来之后,我开始感到恐惧正在远离自己,癫子、牯牛毕竟也不是一般人,他们也同样拥有与我相同的血气。
我们很傻气地商谈着,参考“男左女右”的说法,男就是阳,选择阳气重一点的要好些。于是,我们选择了之前从来没有走过的左边那条路。
胆大包天的我们,抱着与鬼一战的勇气,又一次上了路。
结果,我们迎来了完全不能合理解释的一件事情。
一路上,我们再也没有了半点睡意,雷震子全神贯注且又战战兢兢地开着车。我和牯牛、癫子则如临大敌一般,睁大双眼聚精会神地看着车外,观察所有的动静,就连车胎偶尔碾飞石块的声响都能让我们毛骨悚然。几乎在同一时间,我们所有人都看到了前方路旁一处小小的灯光。大喜之下,我们朝着灯光所处的位置开了过去。
灯光越来越近,慢慢地,我已经能够看清,那是一栋湘西地区乡下很常见的红砖青瓦的平房。车停下的时候,我们发现套屋的大门居然还半敞着。
那个时候,我们确实太过年轻。我们自认为聪明周到,算无遗策地让牯牛在车上陪着雷震子,车子不要熄火,由我和癫子进去问人,却居然没有一个人意识到,深更半夜,在荒山野岭的地方怎么会有一户人家还开着灯,还没关门?
我敲了几下门,喊了两声,隐约听到了一点动静,可也不太确定,呆呆地等了几秒之后,便直接推门而进。门里面是一间很普通平凡的农家套房,正对大门的墙边摆了一张桌子,桌子上面压了一块玻璃,远远看去,能够看见玻璃下好像有几张照片,桌子上方挂着一幅俗气的明星头像的挂历,两边靠墙的位置放着几把板凳,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东西了。大门左右两边各有一扇漆成红色的木门,右边的关着,左边的和大门一样也是半开着。站在套屋里,我又喊了两声,还是没有人回答,却清楚地听到左边房间里面有响动。于是我敲了两下,然后推开了木门。房间的布置也很平常,中间的地面上挖了一个供人烤火用的浅浅的火坑,坑里燃烧着几根劈柴,不断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三个长发女人坐在火坑旁,背对着我们,从后头看去,黑发遮挡了面部,只能看见肩膀都在微微抖动,显然她们手里正在做着什么动作。
房间里面并没有开灯,所有的照明光线都来自背后套屋的灯和火炕里面的火苗。女人和我们的影子都映在墙壁上,随着火苗的跳跃而一起闪动。
“哎,大姐,搭帮你们,问一下路啊。”
没有人回答。
“哎,搭帮你们!”
还是没有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