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气息喷在了她的脸上,她稍稍一愣神,初九又变回了人的形貌。一只手轻轻地勾住了她的腰,下一刻便用力地勒紧。初九的唇凑上了她额上的那个伤口,舌尖掠动,将那鲜血尽数勾入口中。这是常见离刻意造出来的伤痕,似乎只有疼痛才能够缓解她心中的那种煎熬。“阿离。”初九轻喃了一声,声音又忽然间凶恶起来,“我恨不得饮尽你的血。”
“那你需要往下咬。”常见离轻声答道,“如果我们之间注定相对,如果我们之间势必要有个抉择,那——”
“你不用说了。”初九忽然间打断她的话,她稍稍松开了常见离一些用指尖去勾勒她的面部轮廓。其实在很早的时候,她就该意识到自己完了,这辈子根本逃不开。恨么?怨么?这答案是毋庸置疑的。可是啊,她舍不得这个人呐。她重新咬上了常见离的脸颊,坚定而决绝地说道,“你死,我殉情;我死,你陪葬。”
她是自私的,她不会让她爱的人独留于人世间。孤单凄苦一生,她心疼;可是移情别恋,她又无法忍受,怕是在九泉之下,此心也难以安稳。
“好。”常见离仰头笑了笑,应答。
初九斜了眼那躺在了地上的龙鳞,又道:“你的娘亲困于灵冢,你不会让她一直在里头的不是么?我知道你要回屠龙谷,你得带上我,我与你一同回去。”
常见离没有立刻作答,许久之后,她才缓缓地点头,而初九的面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来。她松开了常见离,弯腰捡起龙鳞,在它放在手中轻轻地摩挲。那种血脉的感应越来越强烈,她的娘亲也应该醒过来了。龙魂还是时不时的产生撕裂一般的痛苦,这多灾多难的世界如何才能够安稳下来?世间的事情,龙魂觉醒之后才能体会到,可是只有等修成龙神之时,才能够提早的预知,彻底地将苦难消解。这大道三千,是建立在无上的痛苦之上。当时的龙神死在了他一心庇护的人类手中,该有多么的痛苦失望?
幽暗的山洞中,那石墙上的龙骨架壁画像是活过来一般,滋生的肉与鳞片将这骨架充实,金光淡去后,那墙上出现的是一条活灵活现的真龙。两条石缝像是真龙微开的眼眸,石灰扑簌簌的落下,那条龙的眼睛越开越大,如同日月凌空。石壁上的龙在游动,她一甩尾巴,便从那石头上钻了出来,落在地上化作了一个面色苍白的金衣女人。
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伴随着铁链的响动,在金衣女子的身后,一个面容阴郁的黑衣女子缓步走来。在距离金衣女人还有几步距离的时候,她忽然间停下了脚步。她的手腕被锁住,两条铁链被绷直,随着她的拉扯,发出了哗啦啦的响声。黑衣女人舔了舔干涩的唇,眸中流露出一丝狂喜后,又被那层阴郁锁覆盖。她的手努力地向前伸,似乎要去触摸那金衣女人的面庞,只是锁链牵制住她,让她不能够更进一步。
“龙夙,你终于又回来了。”黑衣女人露出了一抹笑来,她放弃与这锁链做挣扎。
“我,你——”龙夙抚了抚额,只觉得脑子中一阵晕眩。她不能够站太久,摇摇欲坠的身形让她意识到了这一具躯体是多么的虚弱。她将手放到了自己的心口,许久之后才感觉到那轻轻的,仿佛下一瞬间就会停止的心跳声。“龙珠……”她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抬起头来,那双眸子如同被水润过一般。
“你的身体里只有半颗龙珠,你应该知道的,另外一半,在人龙大战的时候被人给抢走了。”黑衣女人说道,“这半颗龙珠使你还存活在这世间,只是时而清醒时而沉睡。不过如今,你也不用担心了,龙魂觉醒,这世上出现了第二条龙,只要你夺了她的造化,就能够成为龙神了,你甚至不必经历大道的锤炼,当世上只剩下你一条龙的时候,龙神只能够是你。”
“不,九……九儿……”龙夙摇摇头,她似乎能从脑海中抓到零星的片段,可是太多的事情都记不清了。就连这黑衣女人说的人龙之战,她也没有多少印象。手指抓住了衣襟,咬着下唇,她的面上流露出些许的迷茫与无助来。“我不要……不要她的龙珠,她,她是,是我……”是我的谁呢?
☆、044
秋风萧瑟,草木凋零。
巫玄黄瞧了眼那高耸入云的云渺宗,心中略有些沉重。原本在小树林中,她追赶着初九,没有料到一下子便跟丢了,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得先上着云渺峰来。常见离身后的剑伤应该会没事吧?就算初九对她已经没有任何情意,也不会这么轻易地让她死去。巫玄黄这般安慰着自己,那一双眉却始终紧拧着,得不到片刻的舒展。
至于段玉清,她呆在了云渺宗,恐怕会比落在凌剑宫一众人的手中安全得多。
山下的小镇往来的人行色匆匆,一些背着刀的武林人士也带着斗笠低着头疾行,似乎是害怕被人发现了一般。在之前武林大会的时候,这来云渺宗的哪一个不是趾高气扬意气风发的?就连着装都会彰显师门的风范,可是此时啊,他们尽量将自己伪装成普通行路人的样子,事成了,是他一个人的功劳,事败了,也不会丢师门的脸面。
巫玄黄坐在了一家小酒馆边,那儿的酒幡在风中微微晃动,当垆卖酒的是一个年轻的妇人,她的头发挽成髻,拢在了脑后,而袖子也高高的挽起,露出一双姣白如霜雪的胳膊来。游走于酒客之间,不住地劝酒,笑得满面春风。这小酒馆里头几乎都是男客,巫玄黄摇摇头,放下了白玉杯,心中正思忖着这老板娘只周旋于男人之间,没有料到,她端着一杯酒朝着她这边走来。
柳腰款摆,摇曳生姿。
都是女人,老板娘自然就没有什么忌讳,一屁股坐在了巫玄黄的大腿上,素手持杯盏,凑到了巫玄黄的唇边。巫玄黄眨了眨眼,在那双笑意盎然的眼眸中,似乎瞧见了一抹熟悉的亮光。她低头看着那浅绿色的酒杯,里头盛着的酒如同鲜血一般红艳。巫玄黄勾起了一抹笑,就着妇人的手,将杯中酒饮尽。舔了舔唇,她道:“这一杯酒,废去了你多少酒蛊。”
“无妨。”妇人从巫玄黄的腿上站起,不紧不慢地说道,“无妨,这一切都是从少主您的账上支出的。”
“姑姑啊,您这人皮面具倒是做得精致。”巫玄黄轻笑,她已经认出了这个面容陌生的女人,这个女人是她的亲姑姑巫裳,也是巫门的六大长老之一。连自己这懒惰成性的姑姑都从巫门出来的,恐怕其他长老也不会呆在家中了吧?只是不知,是否他们也到了这云渺宗来呢。
“那少主您说是这人皮面具好看,还是我原先的样子好看?”巫裳抚了抚唇,妩媚一笑道。
巫玄黄横了她一眼,道:“姑姑,你来这云渺宗是为了什么?其他长老呢?他们也到了这儿了么?”
“我自然是来看真龙的。”巫裳朝着那凝视着她的酒客甩了一个飞吻后,转身对着巫玄黄轻笑,“龙魂觉醒,真龙现世,也就是龙珠啊,时隔数百年之后,又重新地出现在了这世间。”
“可是姑姑,我记得您对这一切没有丝毫的兴趣。”巫玄黄正色道,一双眸子落在巫裳的脸上,不肯错过她的每一丝神态变化。若巫门长老都是巫野那般严厉的人,恐怕她巫玄黄天性再放纵,那也不会成为如今的这副模样。她的性子与巫裳有几分相似,在巫门长老中,巫裳是最不在意龙珠之人,就连所谓的长生,都不能够提起她的丝毫兴趣。
“虽说我对龙珠没有兴趣,可是我想看看屠龙。”巫裳轻笑道,“九玄那个家伙许了见离,等她屠龙之后便把大祭司之位传给她吧?我很期待这一天的到来。对了,见离呢?她怎么没有同你一道来这云渺宗,有真龙的消息,难道他们屠龙谷不是最积极的么?”
“姑姑,你想见的是见离的娘亲吧。”巫玄黄一语道破巫裳的心思。
“小家伙,这都被你发现了呢。”巫裳轻轻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叹息一声,“常笑她被困在灵冢中十五年了吧?九玄也是心如铁石,先不说常笑是他的师妹,看在他弟弟的面子上,也不该给予常笑这么严重的责罚啊。”
“九玄的弟弟?”巫玄黄抓住了这么几个字,她的眸光一亮,追问道,“姑姑,你还知道什么?这九玄的弟弟难道就是见离的爹爹么?那他人呢?”
“怎么,见离她没有告诉过你么?”巫裳有些讶异地抖了抖眉毛,说道,“九玄与常见离的关系复杂着呢,他不止是见离的师父,更是她的亲伯父。不过见离她爹死得早,常笑还没有被关进灵冢时候,他就一命呜呼了。至于英年早逝的原因,这就不得而知了。”
“没有,见离似乎并不知道这些事情。”巫玄黄摇了摇头,追问道,“见离的娘亲为何会被关入那灵冢之中?”
“屠龙谷与我们巫门一样,隐世不出,不过屠龙谷还有禁令,不得擅自离开。常笑不是那定得住之人,她悄悄离开屠龙谷在江湖上四处闯荡,就连这云渺宗,也曾经留下她的踪迹。现在屠龙谷都说见离是不世出的天才,可那都是随了她的娘亲,如果没有被关入灵冢中,她恐怕会有一番大作为的。”
“就是因为擅自离开屠龙谷?”巫玄黄讶异地一挑眉,实在是不敢相信,就因为离谷而被监禁十五年。
“肯定不会这般简单,屠龙谷那边传出的消息是常笑触犯了屠龙谷多条禁令,真正的原因恐怕只有九玄他们知道。”巫裳挑了挑眉,眸中划过了一丝厌恶的情绪来。“不提九玄他们了,倒是你,跑到了这云渺宗是忽然间想通了?准备挑起振兴巫门这个重担了?”
“不是。”巫玄黄摇头道,“我来这儿只是为了找个人。”
“男人还是女人?”巫裳脱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