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上完课后,张小玉提醒李飞:“别忘了去接你妹妹啊.你许诺了她的.”
“不会的.”李飞说:“她们要下午五点过才放呢.”
“不知她脚伤怎么样了?”张小玉说,又鼓起勇气提议:“要不我和你一同去?”
“不必了,”李飞笑着说:“你看,没打电话给我,肯定是好了.”他知道张小玉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他心思没在她身上,赶忙借口有事躲开了,留下张小玉又生气又委屈的愣在那儿.下午五点半,李飞来到妹妹就读的中学门口,刚巧碰见邓老师从里面出来.她一见李飞就笑起来:“你还真来接她啊?”
李飞也笑着招呼:“邓老师好!我妹妹脚怎么样了?”
“咳!没事了.”她把李飞左看右看,点着头说:”恩,像你父亲.”
“你认识我父亲?”李飞问.“李芸在这儿读了四年书了,你说我认不认识你父亲?”她责怪地瞪了李飞一眼,又感叹道:“你父亲真了不起!品格那么高尚!你要好好学学他.”
“是!”李飞必恭必敬地回答.心头奇怪:难道她很了解父亲?
“好!我先走了.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她向李飞挥了挥手,迈开大步走了.“很干脆的一个人!”李飞在心中说:“看来她对妹妹很好.”
有学生拖着旅行箱陆续走出校门,有些男生不但拖个箱子,还提一个旅行包.李飞知道那里面塞满了脏衣服臭袜子,这是给老爸老妈的功课.涌出校门的学生越来越多,校门口立即变成一个集市.不知从哪儿突然钻出来许多小商贩,尖着嗓子叫卖各种玩意儿,出租车也来凑热闹,停在路边,不停的按响喇叭招揽生意.李飞正奇怪妹妹怎么还没出来,妹妹就像突然从地下冒出来似的一下立在他面前,甜甜地叫了声:“哥哥!”
她身旁还跟着几个同学,和她一样青春靓丽,朝气勃勃,几个姑娘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李飞,由衷地赞叹道:“哇!你哥哥真帅呢!”“哇!我真羡慕死你了!”“也做我们的哥哥吧.”
“少来少来!”妹妹笑着呵斥同学,英俊的哥哥一下就赢得了同伴们的爱慕让她心中很是得意.她挽起哥哥的手,拖着旅行箱,高昂着头,骄傲地走过人群.妹妹扭伤的脚踝还没全好,上楼梯时疼得咧着嘴吸气,李飞一手提着箱子,一手架着妹妹,艰难地爬上七楼.一进门妹妹就忙开了,一瘸一拐地打扫卫生,又把自己的脏衣服放进洗衣机,还问李飞:“你的脏衣服呢?”
“我从来就在学校洗.”李飞笑道:“交了钱的!不洗白不洗!回来洗还要自己出水钱.”
“哇!你好财迷.”妹妹也被逗笑了.吃过晚饭(一人一碗面条),兄妹俩坐在客厅闲聊.妹妹絮絮叨叨地讲着学校里的事,不时要哥哥对一些事发表意见.李飞静静地听着,带着温柔地微笑望着妹妹.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妹妹这样亲近了.从他上高中住校起,他就和妹妹逐渐疏远了.他的心思被功课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占据了,再也没有空闲去关心妹妹.星期天回家时他发觉妹妹老跟在他屁股后转,便不耐烦地问有什么事,如没事就一边去玩,他忙着呢.他记得有几次妹妹是含着眼泪走开的.再后来星期天他也很少回家了,偶尔回家也是沉默少语,眉头紧锁,一付心事重重的样子.吓得妹妹只敢远远地﹑怯怯地望着他.他似乎要弥补以前对妹妹的漠视,此刻他极有耐性地听着妹妹的闲扯,对那些幼稚的,荒唐的问题也做出很感兴趣的样子.他清楚父亲去世后他就是一家之主了,就意味着要承担起责任,像父亲说的:长兄为父.一想起“长兄为父”,他就倍感忧虑,妹妹的成长,工作,前途,都要由他来操心了.但十来年的兄妹情已在他心中深深扎下根,他知道自己绝不会撒手不管的.而且妹妹以后的生活也不用他犯愁,她父母给她留下了三十多万的存款和一处三室一厅的房子.妹妹算是一个小小富女了.要教会她的就是如何识别男人.他忽然想起那个喜欢妹妹的张成,犹豫片刻,决定直截了当问问妹妹.他走过去挨着妹妹坐下,拿起她扭伤的左脚看了看说:“恩,好象还有点肿.要不再去包一次药?”
“不能包了,我皮肤要过敏.”她说着就来气,“这个死张成!瓜兮兮的.”
“邓老师说他很喜欢你.”李飞笑着说.“喜欢我的人多了,他算什么?”她一付不屑的神情.“真的?”李飞不相信.“当然!不信你问邓老师.”她得意地说.“你喜欢谁呢?”李飞笑问.“我吗?我……”她忽然脸红了,扭捏了,语塞了.李飞看她发窘,换了个提问:“你们学校有没有真正耍朋友的,而不只是停留在口头说说而已?”
“什么叫真正耍朋友啊?”妹妹天真地问.李飞想了想说:“就是两个人经常在一起.散步呀,看电影呀,去公园玩呀.诸如此类吧.”
“有!”她肯定地说:“我们班就有两个.”她又笑了:“不过他们可不敢在学校散步!”
“你怎么看这个问题?”李飞把谈话引入正题.“怎么看呀?”妹妹犹豫着说:“好象……总之……我觉得没名堂.”
李飞放心了,点头赞同道:“的确是没名堂.大学里耍朋友的就更多了,有的还在外租房同居.你知道同居意味着什么吧?”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妹妹红着脸说.“他们美其名曰:享受青春,也有的冠以理性的名称叫:试婚.”李飞不慌不忙地讲着,他决心给妹妹上一堂关于人生的课:“由于生理的特性,同居对男性没有影响,女性则不然.没有一个男人愿意娶一个和别的男人上过床的女人做妻子.除非特殊情况,又比如是政要,富婆,明星.很多女生因为青春的一时狂欢把自己一生的幸福和爱情葬送了.她们先是追求享乐,满足虚荣,以为很时尚,到后来该嫁人了,而又找到了自己的真爱时她们却没有赢得真爱的本钱了.在对大学生的婚前性行为的问卷调查时,对婚前性行为持赞同态度的男生就比女生多.因为这对男生没有损失.”
妹妹痴痴地望着他,好象不知所云,他不禁问:“你听懂了吧?”
妹妹缓过神,点着头说:“懂了.”她只是似懂非懂.她听着哥哥的声音,却不怎么去听哥哥究竟讲了些什么,只要哥哥呆在家里,陪着她,和她聊天,她就心满意足了.响起了敲门声.李飞拉开门,张成手里提着两大袋水果点心类的东西,局促不安地站在门口,一见李飞,竟紧张得结巴了:“我……我能进来吗?”
李飞很诧异,这小子胆子不小!随即笑道:“请进吧!”
李芸一见是张成,立即板起脸来:“你来做什么?”她又感到奇怪,“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张成把袋子放在茶几上,搓着手,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刚才你们回家时,我在后面跟着.”
“你真卑鄙!还阴险!”李芸是真的生气了.“不不!我没别的意思.”张成慌忙分辨,又诚恳地表白:“我只是想来跟你说声对不起!真的!”
李飞忽然有些可怜张成了.心中感叹:偶像剧看多了.他拍拍张成的肩说:“你坐吧.”
“不准坐!”李芸高喝一声,把张成吓了一跳,愣在那儿不敢动.她沉着脸说:“对不起也说了,提上你的东西走吧.”
张成被吼昏了,吓傻了,真的去提袋子准备走人.李飞笑着阻止他,对妹妹说,“你应该收下.这是他的歉意嘛.同学之间,应该友爱嘛.”
李芸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缓和了语气说:“我都没事了,你何必买那么多东西呢!你爸再有钱,也是辛辛苦苦挣来的.你就忍心胡乱用?”
“你爸爸搞什么工作的?”李飞莫名其妙兴奋起来,他自己都惊讶这股突如其来的情绪.张成抓抓头皮,扭捏地说:“开厂,小厂,修汽车的.”
李飞心中一亮,脱口而出:“你有个姐姐,叫张玉.”
“对呀!你怎么知道?”张成惊讶地喊道.李飞笑笑:“你姐姐和我在一个大学,你们长得很像.”
“真的?”张成高兴极了,他觉得他们的关系又近了一层.“你该回家了,快天黑了.”李芸不耐烦地催他走.“好好!我回去了.拜!”他挥挥手,喜滋滋地走了.“他蛮可爱的!”李飞望着妹妹说.“就是有点神!”李芸说,“想当歌手想疯了.为了让大家听他唱歌,当然听了还要提意见,他就买好多好多东西给大家吃.你说神不神嘛!”
兄妹俩都笑了.李飞想起明天要去做兼职,对妹妹说:“我明天一大早就要走.你就睡个懒觉.高中生是最辛苦的.中午你随便吃点什么吧,下午我买些好吃的回来.”
“你又要去做兼职!”妹妹不满地嘟起了嘴.“早定好的,不去不好.”李飞温言细语哄妹妹:“再说一天能挣三四十块钱呢.”
“那你一定早点回来啊.”
李飞笑着点点头.夜深了,李飞还无法入睡.一回到家,他就处处感到父亲的身影.尤其是在卧室,父亲睡的床还没有拆,就在他床对面,中间隔了一张书桌.父亲好象还蜷缩在床上,发出压抑的呻吟声.在学校,处在青春激荡的同学中间,面对生机盎然的校园生活,丧事的阴影像阳光下的晨雾一样消散了,而现在,在这个和父亲朝夕相处了多年的屋子里,他又感到了死亡引起的灵魂的震颤.以往生活的艰辛,父亲遭受的屈辱,一桩桩一件件清晰的在脑海中浮现,他很不愿想这些,但却挥之不去.它们涌塞在心中,令他烦躁不安.他起身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打开窗子,外面月光如水,在空旷的夜空中,颤微微传来一声吆喝:“凉粉,凉面,煮花生.”这一声凄苦的,饱含人生酸楚的叫卖声让李飞一下子泪如泉涌.多么熟悉的声音,一切仿佛就在昨天.那是他们最艰难的一段日子.每天晚上十点钟,父亲把凉粉凉面煮花生放在一辆自行车改装的三轮车上,拉到卖夜宵的地方去卖.那些专门深夜出来喝酒的人还爱吃这个.到凌晨三四点钟回家时,也能赚个二三十块钱.一天深夜,李飞被客厅里异样的响动惊醒了,他掂着脚尖下床,悄悄打开门往外瞧,父亲正撩起衣服往腰上擦什么,额头上还有一片血迹.他不由得轻轻“啊”了一声.父亲望了他一眼,小声说:“快回去睡!小心别吵醒妹妹.”
那时妹妹还没上学,和他住一个房间.他走到父亲面前,问:“你咋不去医院?”
“医院?”父亲白了他一眼,“我要赚几天的钱才够啊.小伤,不碍事.”可是他却疼得直吸冷气,而且走路也一瘸一拐的,看来腿上也有伤.“唉!真倒霉!”他丧气地说:“遇着个醉鬼.”看儿子那么忧虑地望着他,笑了笑说:“如果我像你李叔那样会武术,今天倒霉的就是醉鬼了.”
“爸爸,明天别去了.”儿子含着眼泪恳求.“不去我们吃什么?”他恼怒地说,嗓音不自觉大了些.妹妹醒了,穿着拖鞋睡眼稀松地走出来,一见父亲额头上的血,“哇”的一声哭起来.李飞赶紧拉她到怀里,轻轻拍着她说:“不哭不哭!你叫爸爸明天别去卖了.”
“爸爸,明天别去了.”她抽抽搭搭地说.“傻孩子!爸爸是去赚钱啊.”他强笑着说.“我有钱!”妹妹叫了声,转身跑进屋,抱出她床头上的存钱罐,塞在父亲怀里,欣喜地说:“有很多呢!你听!”她举起存钱罐摇了摇,发出清脆的咣当声.父亲含着泪笑了,口里喃喃道:“好孩子,好孩子!”
李飞发觉拦不住父亲,便毅然说:“明天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你要上学.”父亲断然拒绝.“我们早点出去,早点回来.过几天你伤好点了,我就不去了.”李飞的态度也很坚决.父亲还是不同意,李飞则用不读书来要挟.父亲只得妥协.他想早点回来就行了,少赚一个总比一个不赚好.那是一幅怎样的景象啊:深夜寂寥的街道上,一个身材单薄,满脸倦容的中年男子费力地蹬着一辆破三轮,后面跟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手里还牵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妹妹一个人在家害怕,父子俩也不敢把她一个人放在家里.遇到有卖夜宵的酒铺,父亲便停下来,李飞代替父亲叫卖:“凉粉凉面煮花生.”妹妹也拍着小手,用她清脆的童音叫着:“快来买呀!好好吃呀!”也许是兄妹俩稚嫩的叫卖声打动了食客,动了恻隐之心,他们的东西(父亲有意减少了一半)很快卖完了.回家时还不到凌晨一点.这时妹妹早已伏在哥哥背上睡着了.父亲虽然很高兴,但第二天他无论如何也不同意兄妹俩再跟着去.如果他还知道李飞偷偷带着一把半尺长的水果刀,怀着满腔仇恨等待敢来肇事的醉鬼,他一定会吓出一身冷汗.其实他并没有陷入山穷水尽的绝境,他还可以动用一笔钱,那是他朋友向他支付的女儿的托管费.可他对李飞说:“替朋友照顾遗孤,你会收工钱吗?用了这个钱你良心会安稳吗?放在那儿!以后一齐交给妹妹.”
“可是爸爸,以后我们怎么办呀?”小李飞过早地尝到了生活的艰辛,对未来感到绝望.“没事,儿子,”爸爸做出一付豪迈的神情说:“中国人死都不怕,这点点困难算什么?”
但他却从父亲的话音里感到一种拼死相博的悲壮.他时常心惊胆颤地问自己:如果父亲现在就死了,他和妹妹该怎么办?死的恐惧和生的忧虑一刻不停的折磨着这颗幼小的心灵.在别的孩子成天想着如何玩耍时,他却在苦苦思索如何才能挣扎着长大.“凉粉凉面煮花生”吆喝声拖着长长的尾音在夜空回荡,逐渐远去,夜晚重归沉寂.李飞收住心神,躺回床上,他必须睡了,明天还要工作.但他又想起了下周末和周军的比武.自己能否打赢周军,他并无十分把握.对于武术,他纯属自学成材.自从他发现拳头比说理更能使人信服后,他就迷上了功夫.他去找李叔——李芸的父亲——那些会武术的朋友,他们当然乐于教他.但他觉得套路太繁琐,武术是用来制服人而不是表演给人看的.他摈弃了花架子,只捡实用的练.凭着自己的聪慧去感悟其中的精华.他还自练铁砂掌,鹰爪功,差点把自己一双手搞废了.他的武术没有套路,但绝对实用.而且他打架时头脑冷静,心狠手辣,下手绝不留情.刚进高中时有两个高三的学生想欺负他,两个小霸王把他堵在盥洗间,要搜他的身上看有没有烟卷.他放了一盆水正要洗脸,看到两个高出他一头的男生逼上来,一边怪笑一边捏他的衣兜.他后退一步,狠命一脚踹向其中一个的小腹,那家伙惨叫一声蜷缩在地上了;他又一把揪住另一个的头发,“咚”的一声把他的头按在他放满水的脸盆里,不管他如何挣扎,他就是不松手,差一点把那家伙溺死.但周军毕竟是体育系的武术冠军,正统科班出生.自己那一套街头打架斗狠用的招数管用吗?这些疑问充塞在心头,使他久久无法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