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说的,漂亮女生没大脑,只懂得爱美和傻笑,你看你说话的表情,多么地骄傲,难道不怕我恩恩呀呀不会咯,……是谁开始先出招,没什么大不了,见招拆招才重要,敢爱就不要跑……”
“老子穷得只剩下了钱!欧!哈哈!老子破产了!老子穷得只剩下了钱……!”
“我是无畏!赐予我力量吧!我是无畏!”
“靠,我要睡觉!我要睡觉!别吵吵!”
漆黑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的山路,一辆面包车拖着一辆载满东西的双排座客货,艰难地盘旋于越来越高的环形山道上。喧哗声由面包车内不停传向寂静深夜,充分显示车内乘客心情多么激动。
唱歌的是施舞薇,坐在司机副位,一个15岁少女。她是蔡依林的忠实歌迷,由于英语不过关,每当唱到复杂或有可能是英语的句子,总要糊混过去。
叫嚷着穷得只剩下钱的,是“家主、车主”等等最喜欢让大家叫他为“主”的本次旅行“回家”之主。他叫钱自来,今年37岁,当前开车的也正是他——不过他的开车技术是和女儿施舞薇学的,所以在这环形山道危险地段,施舞薇当然要坐于司机副位,担负起教师职责。
不停嚷嚷着“赐予我力量吧”的,是施无畏,和施舞薇是孪生姐弟关系。由于幼年在农村唯一能看到不知被谁扔掉的漫画故事,就是个不停嚷嚷着赐予我力量的家伙——而且还只有一集——因此这句话他印象极其深刻,即使这两年开始玩儿各种单机游戏和网络游戏,“赐予我力量”依然是他的口头禅。
在他旁边有一句没一句嚷嚷着要睡觉、其实眼睛瞪得比谁都大都精神的,是展鸿图,今年16岁。他和施舞薇、施无畏是同班同学,也是他们两人如今的真正大哥,在电脑游戏方面,更是施无畏的启蒙老师和带队老大。
哦,后座上还有个卷缩着睡眠的。
她才是这奇怪一家里,真正的一家之主“布施施展钱施”之施母施芳。
施母施芳今年35岁,之所以有“布施、施展、钱施”这几个复杂称呼,是因她的经历过于复杂。
她自幼生长于一个偏远的农村,据说上过高中,因此回家后能当民办教师。起先嫁给父母早已定下的娃娃亲,一个姓布的;不过还没等结婚,姓布的娃娃亲丈夫,就因参与贩毒被当场格毙。
随后,村里的小屠夫钱自来就有了安慰她的理由,于是她怀上了施舞薇与施无畏。但因施母唯一的哥哥下矿挖煤遇到塌方,为了家族的延续这一神圣理由,施母必须找个倒插门丈夫。小屠夫钱自来也是独生子,而且屠夫这一行当,和施母据说乃是世代书香门第的过往辉煌家业不太吻合,所以小屠夫钱自来只好一怒远走他乡。
随后展鸿图之父展望——一个从外乡流浪过来,落魄书生模样并且还真会不少高中知识,但却总有点神经兮兮的家伙,——倒插门“嫁”给她。两人相处数年没有孩子,确实神经有些不正常的展望,有一天突然陷入沉思,再过两天就莫名其妙离家出走且再未回归。
时间就这么稀里糊涂过去,转眼施母独自一人带着施舞薇和施无畏长到13岁,此刻家里所有能干涉她婚姻的长辈都入土为安,当年的小屠夫钱自来却大摇大摆回家“招工”。原来他这些年里,东游西逛到处打工的结果,居然积累了不少原始资金,然后又在外地开了几家小型作坊。这次回来,就是为他的小作坊招工。
当然,招工布告刚贴出,就有人通知了施母,施母一眼认出这家伙就是那天杀的小屠夫,于是一把揪住钱自来,拎着耳朵拽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让钱自来在俩孩子面前下跪——这就导致了从此钱自来在俩孩子面前再无父亲权威的可悲结果。
当钱自来带着老婆孩子一家三口,举家搬迁到他的作坊之家后,施舞薇和施无畏就融入到要名牌衣服、比谁家有钱、追星、上网打游戏的现代城市幸福少年生涯中。施无畏因此和班里的孤儿展鸿图,成了最要好朋友。
人生里的很多事情,都会出现巧合。当展鸿图慢慢融入这个家庭后,施母才偶然发现,展鸿图居然也算自己的孩子——那个走失后听说以四处拣垃圾为生的展望,在“嫁”给她之前,就有孩子:他不是离家出走,而是突然从人格分裂中清醒,想起他还有个孩子叫展鸿图。当然,神智清醒后带大了展鸿图的展望,在钱自来一家到达前,某次拾垃圾与同行争执的过程中,无意摔倒于垃圾山中从此再没能起来,于是展鸿图成为孤儿。
既然展鸿图理所当然继承了展望所有家产,也就惊讶发觉,以拣垃圾为生、自己从来都觉得羞愧的父亲展望,居然也有笔不小积蓄。这笔积蓄,足够他衣食无忧地上完大学甚至再坐吃山空上多年。
有钱就有一切。展鸿图很快成为班里的孩子头儿。对于家庭,展鸿图毫无一分兴趣。但无论如何,这个突然又多出来的“家”,尤其“父母”从不过问学习、学校,最多天天都很罗嗦地问句饿不饿想吃什么的特殊情形,展鸿图还是十分高兴的;而后,在一次重病被施母夜半背到几里外的诊所才保住小命的经历后,他正式以施母亲儿子身份自居,并承认了钱自来也是自己老爸。年余之后,全家关系已经毫无一分隔阂,亲密到谁也看不出彼此关系的复杂和微妙。
幸福到来的时候,似乎没有任何预兆。在钱自来劣质作坊几经查封被迫关门家庭面临搬迁危机的最后一刻,喝醉酒的钱自来,买了张彩票。中了特等奖五百万。
那是两月前的事情。全家一商量,就用展鸿图和钱自来过往的所有积蓄,购买了一处千里之外的房产和店面,以及一辆面包车和一辆双排座客货。
所有的一切都显得无懈可击,而钱自来在生存地点几家作坊被迫关闭只能远去求生的“悲惨遭遇”,也使他们的举家迁移,显得再没那么正常。
所以没谁知道他们中了彩票,也没谁知道他们要去哪里。
他们当然是自己开车去新家。他们的路线选择,也是尽量多绕弯。所以他们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也没谁会留意。
今天施舞薇本来开着双排座客货。但在山道上,客货发生了故障,只能被面包拉着走,一家人就这么集中到了一起。寂静深夜里的喧哗声,于是也就这么根本无法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