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苹如此软弱的痛苦不堪,头儿李志强看到了,而这也让他看到了希望。于是更加自信的他,那嘴里更是尽情地发挥,毕竟胡苹那灵活的偷窃身手,才可能让他今后的作案如鱼得水。“——你也许还想不到,他们那些人看我们简直就不当我们是人呐,当我们是苍蝇,是臭虫,是耗子!你以为真的就看上你了,其实不过是他们在路上捡来的一朵野花,捡来玩一玩,玩厌了就扔了。当然,这还是个别,他们绝大多数就连多看上我们一眼,那心里也不是味儿。巴不得哪一天早上醒来,看见我们全部被抓起来,关进牢房,一枪一个,消灭干净——”
他在说着,从他那滔滔不绝的嘴里,在吐着看似平常的话。但实际,他是抓住姑娘的弱点,巧妙的将他的目的柔和在语言中,使每一个字都变成呼啸奔驰的子弹,残酷的在摧毁她的意志,折磨她灵魂。
当看见姑娘的脸上爬满了痛苦,迷惑的眼眸里噙满了泪,邪恶的心在笑了。而他的嘴也因此更加地殷勤,不但在对人类进行无情的鞭挞和否定,而且在显示出他的同情,理解,由衷关切的同时,他甚至也将姑娘心中的那青年,誉为人类可憎可耻而又卑鄙无情的象征。[搜索最新更新尽在.zhuixiaoshuo]
但他没有料到,任何事物都有限度,一旦超越,质和量便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当看见刚才还那样悲伤绝望的脸在趋于平静,而投给他的那目光,又是以前那样的鄙弃和厌恶时,他惊呆了。
胡苹清醒了,也更愿意相信自己看到和经历的实际,就算是死,过去那种和正常人类对抗的伤害他人,自己也不会再去重复。因此,昂起了头来的姑娘轻蔑的望向他,却是讥讽地说道;
“说啊,疤子?我正听着耶!为什么又不说了呢?就没看出来吗,我多想听你说下去!这次你不用逼我了,也不用担心有谁再用拳头来教训你该如何懂得自重。多好的机会,说吧,把社会如何待你不公,生活没能及时把那些供你享乐的一切,不用你费力就摆在你面前的那些所有不满,怨恨和愤怒全说出来?继续说呀?难道你的嘴和你鼻梁上那疤子一样,发不出声音来了么?”
他的脸涨红了,马上又泛白,一种灰色的青白。他没有料到她会这样,虽然被她气得肝火直冒,可是,好一会他竟说不出一句话来。要换在别的地方,别的人,他会扑上去,掐住她脖子,掐死她。但是,他忍住了。慢慢让自己情绪平息下来,他摇摇头,做出伤感的腔调;
“是啊,疤子,既然你提到它,你应该知道,为什么有这疤?这会,我这样找你说这些,又为了什么?胡苹,不要再折磨我了行不行?”
“又是这一套!”胡苹摇头,冷笑道;“别装了,我再也不会上当了!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找我目的又是什么!”
“说啊,我什么目的?”
“我知道你又纠结了一伙人,你还在物色。我知道,你领着他们在干尽坏事。但有一条路也在等待着你们,只是你现在还是不肯相信!”
“什么?你有什么打算,说来听听?”他眼里放出光彩,嘴角泛起了微笑。
胡苹摇了摇头;“你自己心里很明白,那就是监狱,万众的唾弃!”
“闭嘴!夜猫子,”头儿李志强粗暴地喊,凶狠的咬了牙说道;“等着吧,有一天,你会来找我!现在给脸你不要,到时候,我还是不会和你计较。因为你会来,总有一天你还会来找我!”
他看见胡苹冷笑的摇头,他退缩了。转过身,像一个受到伤害的人一样,仓皇逃进了深邃的夜里。
胡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望了望前面更深的夜暗,突然间她感到孤单,深深的孤独和空虚。
两行热泪从眼角流出来,在脸上滚动。她用手去擦,这才感到手中的纸团,她慌忙捏紧。用衣袖擦了泪水,四下里看了看这显得有些昏暗的迷蒙的大街,于是,她放开步子向夜的深处走去。
终于回到工厂里她那间小屋,虽然是楼梯下面一点狭小空间,但这毕竟完全属于她自己的香闺。关上门,外界的一切烦扰就不会再来惊扰她了。
胡苹坐下来,稍事休息,她打开了手中已经汗湿的纸团。
“夜猫子,不要再害人了!!!”
目光触及到纸上那一行粗黑的大字,虽然有时猜疑,但真正看到,她还是惊呆了,一双眼睛充满骇异的大睁着。似有些不相信,再一次看了,她这时的反应,就像是遭到了雷击。不只是恐怖万分,她几乎是目瞪口呆的站在那,身体仿佛僵硬的一动也不动。
终于,就像突然清醒了过来,她扔掉手中的纸团,脸色木讷的跌坐到床上。
好似一阵长长的窒息,她终于在缓过来。犹如挣扎一般,从她的体腔里爆发出来一阵凄惨的,近似于灵魂的哀嚎;
“妈呀,你救我--妈妈,救救我啊--半夜里,胡苹从睡梦中哭醒过来,在一阵呆怔后她突然下床,捡起了地上的那纸条。接着又从枕头下取出另外的两张,然后将它们并排摆放在了一起。
一样的字体,一样的内容,仅仅不同的感叹号。特别最后纸条那特别醒目的三个感叹号,给她的感觉就犹如催命符一般。因为这不仅仅是警告,而是在说明,像这样的纸条她将从此不可能再有。再也没有了容忍,只是那无辜的生命,将因为她而随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显然不只是痛苦了,难以承受这种生命重负的心灵,显得那样无助的深深陷入了绝望。意志似乎因此被完全的击垮,了无生趣的灵魂如同死灰,随着一声长长的悲鸣,泪水就像决堤的河水一样汹涌而出。
不是,我不是害人!她痛苦万分地摇头,泪水模糊的双眼,凄苦无助的向着窗外迷茫的天穹呼唤。妈妈,为什么生我?生下我,为什么又养我?如今,我成什么了--
害人?天啊,你为什么这样的不公!就不能让人们睁大眼睛看看,这个曾经误入歧途的灵魂,那样的堕落难道就不是因为她的无奈和无知吗?而她自己,不是曾经还为此悔恨和痛苦过千百次?哦,假如有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观音,就用你座下的一页白莲,去擦一擦那曾在浑浊恶浪中翻滚过的灵魂,看看她,可否就因此而种下了再也去除不掉的祸根!
害人?天啊,为什么要派生出这样的字眼!既然创造了它,那一定是为了惩罚罪恶吧?可是你为什么不去诅咒那有罪的灵魂,却要把它安在我身上,让一个已经闭门思过,不再危害社会的弱女子,去承受这种可诅的字眼追踪和打击报复!我做错什么了吗,难道仅仅偷离苦海,品尝了一下人世间最普通的珍品,用真挚的感情甘露滋润一下我干枯的灵魂,我又是怎样的罪过啊?不是,我不是要害人!让苍天作证,改过自新的灵魂,已经再也没有过一丝这样的念头了啊--
她病了,厂医替她作了注射。
高烧退了,但胡苹仍然在昏睡。
厂医说:这孩子累了,睡一觉应该就会没事的。还是在楼梯下她那间小屋,有人替她盖好了被子。
友谊纸箱厂是民政部门,专为孤寡老人和残疾人开办的一家福利企业。有许多人来看望胡苹,一些残疾朋友还给她送来了饼干,罐头和许多好吃的。可是她却没有胃口。
夜暗降临了,月光从窗口漫进来,静静地洒落在地上,泾渭分明的划出了光明和黑暗的界限。然而,就连这样的一片光明她也感到受不了。
胡苹没有开灯:儿时,她喜欢光明,追逐和希望光明,一到夜晚她便会有无尽的忧虑和恐惧。但后来,不幸的命运改变了她。现在,当她重新感到光明的可贵时,命运的逆转,又将她抛弃在了黑暗中。
她心里乞求,不屈的抗争着,终于又走到了窗前。但她的头很快又低下了,那月光划开并深深厌弃的阴影,不就是爱和光明失落的她的过去么?她浑身哆嗦,颤栗不止的退缩了。退回到床前,黑暗中的她却深深地感到了冷酷的现实,正带着那巨大的阴影在向她逼来,深重的压迫她--
是什么东西,这样沉重地压在她身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啊,是他,继父!这个枯瘦干瘪的老色鬼——
她感到异样的刺痛,在大腿之间。
她挣扎,推他,可是她挣不开。她昏头脑胀,就像要窒息。一股难闻的气息吹在她脸上,透过泪水,模糊的看见那鬼怪一样皱褶堆砌的脸--
她挣扎,哭叫,她终于挣脱了。但是她的心却像被什么紧紧挤压着,撕裂着。她感到恐怖,感到绝望。刺痛在减轻,就在大腿之间,那里还有一种沾湿的冰凉——
这感觉让她异常骇异和颤栗,头脑里又是一阵晕眩。像有什么在旋转,可怕的摇动似的旋转--
“妈妈--”
没有回答,但是继父在望着她,阴冷邪恶笑着的眼里仍然还燃着淫光。裂开的干瘪的嘴皮,露出了他那仅有的两颗发黄的虫牙。
她寻找,她看见了妈妈。可是母亲那一张苍白的脸,陷落的眼窝里,却是目光呆滞的毫无反应。只是那失血的嘴唇却仍然在蠕动;
“扒手--骗子--捍卫--死鬼——”
“妈--妈妈——”
她急了,她忘了她早已疯了,再也不会像母亲那样来回答她了。她抱着母亲,摇动,她在乞求妈妈的保护。在这种时刻,作为母亲她对女儿不应该是这样的啊!可是她的手却在落下来,无情地打在向她求告,向她呼唤的女儿头上,残酷伤害她和自己。嘴里依然不停地在嘶声叫嚷着;
“告密,死鬼--忠不忠--看---叛徒--滚--”